他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的无坚不摧的她,万众仰慕的她,无所畏惧的她,定海神针般的她。
为了他殚精竭虑,亲自作饵亲自冲阵来救他的她。
在此刻,风沙扑面,积雪渗寒,热血喷溅,摇摇欲坠。
因他亲手。
彻骨的痛自心底起,闪电般贯穿全身。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了声。
解药只得一刻,是计算好的出手时间,之后他重伤,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
对面,铁慈看见他眼底亦生惊涛骇浪般的痛与悔。
然而她看不清。
眼前晃动而模糊,一片黑无声无息蔓延,身后呼喊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天地在此刻摇曳。
她感觉到背后冲来的风。
没有一个辽东士兵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冲回去了。
身后风声锐响,她低头,后腰射出飞箭,将出手的人射倒。
身后有一霎安静。
慕容翊还在仰头看着她,她的手还握着刺入他胁下的刀。
十八王子……是吗?
你我,真的无缘啊。
她看着那手那刀,刀虽然不是渊铁,也很锋利,她只要轻轻往上一提,就能割破他的心脏和肺脏。
辽东王最厉害的一个儿子,就会死在她的手上。
替自己报了仇,也替大乾解决了未来的隐患。
她该这么做的。
她的手指动了动。
慕容翊没动,只是那么深痛地看着她。
她凝视着那一截刀柄。
一根一根地。
松开了手指。
染血的雪白的手,自黑暗中收回。
她转身。
背对慕容翊,面对着身后的大军。
渊铁匕首还停留在胸口,她没拔,拔出来大量失血就真的完了。
远处,狄一苇已经将要获得胜利。
丹霜和暂代副指挥使的刘琛也已经冲散了那支步兵,丹霜已经抓住了慕四,两人一个笑容还没来得及露出来,就看见了那边的烟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虽然太远听不清说什么,但显然不是好兆头。
之前的作战计划,铁慈曾一再要求,如果出现辽东不止一处的伏兵,她出手了,那么剩下的大家分头对付,一定要保证把自己对付的辽东兵解决,否则各路辽东军汇合,一样会给她带来巨大的麻烦。
这话很有道理,狄一苇也赞同,事实上果然如预测,她们固然以皇太女为饵,对方也以定安王为饵,彼此引诱着撞在一起,各有伏兵。狄一苇对付一支并总指挥,刘琛对付一支,丹霜的存在则是以超卓的眼力负责射杀辽东大将。铁慈孤身去救飞羽。
但总不能真让皇太女孤身闯辽东大军,因此刘琛还是命令一半血骑跟上,只是铁慈速度太快,血骑也跟不上罢了。
血骑开始冲击辽东大军队伍,丹霜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冲杀了,拨马就走,大喊:“都随我去救殿下!”
那边却有传令兵飞驰而来,挥舞小旗,大喝:“指挥使有令,各安其位,务必全歼敌军!”
丹霜回头看见狄一苇那边果然没有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还在冰瀑上头稳步推进。忍不住破口大骂:“放屁!没看见太女陷入辽东军中了吗!”
“指挥使自有安排!全歼敌军才能保证太女那边不受到更多围困!”
“狄一苇就是个没良心的冷血狂夫!”
刘琛:“所有人!继续冲阵,不得出阵!”
“滚!不稀罕你们!我自己去救!”丹霜逆向而行,冲出战阵,刘琛叹一口气,示意麾下骑兵给她护航,送她安稳出乱战的战阵,却不能离开这处交战的区域。
队伍里又有骚动,刘琛转头,却看见戚元思带领着几个上阵的书院学生,也奔出了阵外。
刘琛依旧没有阻拦,就像没看见,还指挥军队拦下了一批射向他们的背后箭。
那边流瀑顶头一阵欢呼,狄一苇的蝎子营占领了山头,辽东军的尸首顺着冰瀑不断滚落,将整片冰瀑染成血红,远看像个血瀑布。
狄一苇爬上冰瀑,看见很多战士也受了伤,辽东士兵战斗得也很狠,临死了还要给人挂上一刀,很多人衣甲破裂,露出棉衣里的棉絮来。
日光照射,狄一苇忽然发现,一个士兵腰部破裂的棉絮处,隐约有银光一闪。
……
更远处的一座山头上,定安王放下手中千里眼,冷冷看着坐得远远的一个黑袍人。
“战斗已有许久,我的儿郎伤亡无数,你承诺的逆转情势的变数呢?”
随着他的话音,一群青甲侍卫涌上前,拉弓搭箭,围住了黑袍人。
黑袍人坐在一处高高的山石上,戴着苍白的细眉细眼的面具,声音听来没什么恐惧,道:“大王,想要控制这许多士兵,还要他们在指定的时间内发作,是很难的。我们想出的这个办法,也需要贵军的努力,破开棉袄,拉动铃铛,永平军带着铃铛纵跃,才能催动毒素。这只能怪对方太过凶悍,导致贵军多牺牲了几个人,但和您即将成就的伟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定安王凝视着他,转头看向山下,淡淡道:“我辽东儿郎的血,不能白流。如果最后没有起效,你便等着拿命补偿。”
“那是自然。”
……
永平大营里,在后方等待并负责后勤清点的赤雪,忽然按住了心口。
容溥也留在后勤营帐,做着大战后的药草准备,他心细,赤雪一个细微的动作,他立即察觉。
“怎么了?”
“没什么,莫名心悸。”
容溥的神情有点阴晴不定。
赤雪脸色也不好看,她担心皇太女。
案上堆放着没有发放完的新棉袄,赤雪原本要裁剪做几套女子军服,老申媳妇们要留下来当女兵,狄一苇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