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虽然学者所站的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知道世界意识与神明之间的协议,也不知道新旧系统更迭的根本原因,不知道在新世界里,世界意识和神明已经双双退离,不再拥有管控的权限。

但光是凭借着力量改变的微小不同,就已经让学者明白,新旧世界,是有界限的。

泾渭分明。

可现在,就在学者觉得自己被重置化了之后,他重新感受到了在旧世界的窒息感。

学者不断的伸手去整理自己的衣领,试图将领子扯开,留出能够呼吸的空间。

身边的众人都聚焦于棺材里的黄鼠狼尸体,学者却向后退去,仰着头神情难受,一直摸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张大了嘴想要呼吸。

他还不明白,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世界……这个原本应该在新系统的运作之下,彻底独立在外的第三方存在,不受神明或世界意识干扰的箱庭,本源力量被入侵,力量不再独立。

属于世界意识的力量伴随着暴雨,丝丝缕缕的沁入箱庭,像是无数柔软飘摇的触须,慢慢渗透,占领,妄图吞没箱庭。

再一次占有对世界的管控权。

“你觉得,那些留下的人,会发现这件事吗?”

车厢里,红鸟坐在后排抱着兔子取暖,在昏昏欲睡的温暖中,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们就这样离开,什么都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他想到留在村子里的学者等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愧疚。

不过对于在这辆车上的人来说,恐怕也只有红鸟会对此愧疚了。

楚越离坐在副驾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雪亮,直直看向车前方。他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像是坐在教堂长椅上向神祷告诉说虔诚的信徒。

而京茶在驾驶位上负责开车,因为不爽楚越离坐在自己身边而浑身不自在。

心情不好的暴力兔子,将这辆年代久远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旧车,开出了航空母舰的架势,气势汹汹的往前冲,只知道踩油门不知道刹车是什么,在暴雨的山路上飚出了上百迈。

在现实的话,红鸟大概会跳车逃跑。

但这里是游戏场,京茶是他同伴,他相信有自己在车上,京茶不会故意谋杀他,因此就算是在这样危险的高速度之下,仍旧安心坐在后座上,只是随着车身的摆动而自由晃动。

摇摇晃晃,活像个弹簧。

红鸟:幸亏我不晕车……这小祖宗,在现实里是开赛车的吧?

——京茶还真是。

富家小霸王少爷最喜欢刺激的飙车和极限运动。

但因为前面两人对着赌气——或者说京茶单方面赌气发狠的行为,整辆车的气氛都陷入了诡异之中。

也就只有红鸟能在风暴眼里依旧安坐,甚至还看着后视镜,眼巴巴的等着楚越离的回答。

良久,楚越离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更像是嘲讽。

“这是对神明的考验,不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想要没有危险,那最好祈祷自己的时间能倒流回幼儿园。”

“如果他们连这一点都意识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能站在池先生的对面,同台打擂?”

红鸟被梗了一下:“……讲道理,能比得上池哥的人,也没有吧?你是不是太为难他们了?”

虽然红鸟确实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但还是间接起到了拍马屁的效果。

——而且拍的正是位置,恰到好处的完美。

楚越离的表情缓和,眉眼带上了笑意,他欣然点头,同意了红鸟的说法:“确实,能作为先生的敌人,对他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了。”

红鸟:“…………”

我有没有说过,狂信徒都是一群疯子?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想要骂人的话,反而戳中了人家的喜好。

但在楚越离听起来,红鸟这话就是在说池翊音实在太优秀,以致于没人能与他比肩。

信徒点头,认为红鸟是人类里难得有脑子的,眼光很好。

心情不错的楚越离,也愿意多说几句,谈起了被留在村庄里的那些人。

“虽然箱庭是为了让先生能以合法的途径登上神位,名正言顺。但事实上,旧的神明早已经失去对世界的掌控,先生已经拥有了神明之实。现在所需要的,也之时最后一步的仪式,走个流程而已。”

——在楚越离看来,就是如此。

“神明已经为先生所折服,心甘情愿拱手让位,但是世界意识却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世界意识的一部分,也已经进入了箱庭。”

恐怕现在除了新系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比楚越离,还要更清楚箱庭的情况。

亲手毁掉了上百个时空的楚越离,对箱庭里到底有哪些人,心中有数。

时空被规整,但是却并没有彻底合并。

除了被楚越离有意识驱赶着主动靠拢,最终合并于池翊音所在之处的这个时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幸存的时空。

其中一个,正是池旒和世界意识所占据之地。

另一个,楚越离遗憾没能找到,更无法进入。

这也是楚越离在看到学者一行人一共六人,少了一人的时候,并没有惊讶的原因。

时空尚未完全整合,谁都有可能卡在缝隙里,不知道飘去哪里。

而池旒所在的那个时空,也因为池旒身份的特殊性,而让楚越离在权衡思考之后,并没有进入。

楚越离与斯凯一同被拽进死亡的污泥中,但他的灵魂中始终回荡着池翊音的名字。

他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神,让自己保持清醒,没有让自己像斯凯那样变成一具空壳又被世界意识操控,也没有就此沉沦失去意识。

而是一直在以局外人的视角,冷静客观的注视着云海列车。

他看到了发生的每一件事。

包括在地下城池的时候,池旒想要杀死黎司君,却被黎司君反杀。

池旒为了争得杀死黎司君的资格,不得不去寻找世界意识,想要依靠吞没世界意识来获得增强,以此站在与黎司君同样的高度上。

可惜,池旒和世界意识双方,都已经因池翊音和黎司君而受伤,双方都不在巅峰实力,因此斗得难舍难分。

箱庭逐渐完成的时候,劫持了新系统的池旒,也被拽入了箱庭。

世界意识的力量虽然被阻隔在外,但它的一部分,却跟随着池旒一同潜入了箱庭。

就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只要落地,就想要生根发芽,用庞大繁杂的气根紧紧抓住箱庭。

但是新系统的存在,使得世界意识一直被拒绝,像是被防火墙挡住的病毒。

可世界意识终究曾经与人类共存八千年,它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转方式,更了解人心。

百密一疏。

新系统一个不察,就让世界意识还是跟随着渗透了进来。

这对池旒来说,是危机,代表着曾被她压制并且只差一步就杀死的世界意识,彻底翻身立起,很难说不会反过来报复而杀死她。

但是,以楚越离对池旒的认知,在池旒看来,这未尝不是新的转机。

——只要平衡被打破,就一定会产生缝隙。

而缝隙之中,就留有新的通道,通向几乎不可能的成功。

楚越离很确定,如果是池翊音身处同样的境地,池翊音一定会这样做。

那身为教养了怪物,本身更被系统惧怕的“大魔王”池旒,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很难说世界意识的成功里,到底有没有池旒的手笔。

“他们的存在威胁到了先生的路,不过,我没有资格为先生铲除他们。”

楚越离平静的道:“有些事,只能由神来做。”

“包括池旒。”

而世界意识的入侵,必然会导致箱庭发生对应的改变。

毕竟世界意识并不是无欲无求等死的佛系老头,它所图甚大,甚至不会浪费挣来的每一分钟。

这样一来,属于池翊音的故事,必将发生改变。

除了世界意识,没人知道会被改成什么样子。

所以,楚越离必须尽快抵达大阴村,与池翊音汇合,并且向他说明这一切,提醒他早做防范。

至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村子……

“如果他们不想离开,留在那里的食物,也足够六个人安全的待上半个月了。”

楚越离单手支着头,他目光平静的看着窗外磅礴落下的暴雨,微笑道:“有食物,有安全的堡垒,有温暖的炉火和被褥。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死亡,也算是最后的礼物,不是吗?”

“总比饥寒交加死在野外的泥地里,死时也吃不上一顿饱饭要好。”

红鸟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楚越离所说的,对绝大多数人都具有诱惑力。

多数人在死亡之前就会思考自己的死亡,试图规划自己最后的舒适,甚至有些人活这一生几十年,就是为了死亡的那一刻,能够儿孙绕膝家人满堂,自己死在温暖的床榻上。

就算红鸟与学者是旧相识,知道对方身为拥有称号的觉醒者,信念与觉悟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说学者一定会告别温暖安全的院子,冲进暴雨的深山。

——更何况学者他们根本就不熟悉这个故事。

对他们来说,荒村外的一切都是未知,反而是那个院子,最起码是有食物的安全兜底选择。

红鸟半晌无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京茶被红鸟叹气得烦躁,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像是几万只兔子在里面蹦迪。

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然后一脚油门就猛地冲了出去,在暴雨的盘山公路上飙起车来,甚至故意往悬崖山壁上撞,一副要和楚越离同归于尽的架势。

猝不及防之下,“咚!”的一头撞在车顶的红鸟:“!!!”

这祖宗不会是被楚越离气疯了吧?!这叫什么?玉石俱焚???

红鸟觉得自己晚上吃的饭都要从胃颠簸到嘴巴里了,他神色难看,赶忙拽住旁边的扶手试图稳住身形,然后想要开口叫停京茶。

然而他几次开口,刚说了个“祖宗”,就立刻“啊!”的一声,被颠簸得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

他像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倒霉蛋,又像是漏电的音响,除了抑扬顿挫,还跟着车子的颠簸起伏带着节奏感的“啊!啊!卧槽!祖宗!”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甚至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尖,疼得

红鸟眼泪都飚射出来了。

但楚越离却像是粘在了副驾驶上一般,颠簸甚至都没有让他改变一下身形,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看着京茶时目光平和淡漠,就像是在看着顽皮的熊孩子。

恍惚间,红鸟甚至差点以为,坐在这的不是楚越离,反倒是池翊音了。

红鸟心情复杂:这算是什么?宠物都和主人长得像?还是该说不愧是狂信徒,崇拜到想要成为自己的神?

但眼看着京茶被楚越离的眼神激怒,发了狠真的一头撞向悬崖时,楚越离却轻轻伸手,落在了方向盘上,一拉,一拽,京茶立刻就像是被夺走了驾驶权的玩偶,软绵绵的倒在了驾驶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自己凭空停了下来。

在撞上悬崖的前一刻,车子稳稳的停住,距离悬崖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精确到离谱。

就像是电动遥控车那样乖巧。

虚惊一场之后,红鸟整个人都瘫在了后座上,歪歪扭扭像是个绒布玩偶,抱着兔子有种抢回一条命的虚弱感。

而楚越离侧眸,微笑着看向京茶:“现在开心了吗?”

“玩够了,就继续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