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从指缝间涌出来的鲜血,在专注的感知之下,也发觉了自己手臂似乎发凉发麻,明明只是小伤而已,但整个受伤了的手臂却好像全部被切掉了一样,逐渐失去知觉,脱离了大脑的操控。
白蓝心中疑惑,慢慢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像池翊音建议的那样松手查看。
之前他就已经领教过池翊音的厉害,不敢掉以轻心。
忽的,白蓝意识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池翊音,错愕道:“你……臂动脉?”
池翊音挑了挑眉,做出赞许的模样点了点头:“看来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要比京茶强一些——他死到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亡。最起码你还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精准找到动脉所在,还是这种光线……”
白蓝嘴上不相信,捂着伤口的手掌却越发用力,绝不敢稍微松开半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体内血液的快速流失,从指缝间流淌的血液好像永无止境,失血过多也让他逐渐手脚冰凉。
在池翊音没有提示、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之前还好,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他对伤势的感知突飞猛进,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生理上的受伤,还是心理上带来的压力。
白蓝感觉头晕目眩,跳跃烛光中,池翊音的脸也明灭恍惚,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重影。
“我不是说过吗,先生。”
池翊音微笑时,神色悲悯如神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下场就只有死——我似乎提醒过你才对,但你怎么没有放在心上呢?”
白蓝怎么能想得到,之前在直播中看起来那样绅士温和的池翊音,竟然是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狠角色!
说杀就杀,绝不犹豫——这是一个新人该有的态度吗?
如果白蓝不知道内情,恐怕真的以为池翊音才是“教皇”。
京茶也慢慢回过神来,猜到白蓝这次跟着他们进入副本,恐怕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他们。
他抿了抿唇,表情阴沉得难看:“白蓝,我真应该在当年就杀了你,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错了,京茶,你说反了。”
白蓝冷笑,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如果当年我没有顾念曾经志同道合的情谊,没有留你一命,就好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即便强撑着气势依旧惊人,但中气不足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得出来,在血液大量流失的情况下,他的力量也随之流失。
如果他不立刻去处理伤口,就像池翊音所说,只会失血过多而死亡。
京茶眼中满是快意,勾起一个笑容就想要嘲讽白蓝,却被白蓝抢了先。
白蓝冷呵一声,神情轻蔑,当他再抬头看向池翊音几人时,已经恢复了平素在暂居区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和高傲。
“就算你一时伤了我,然后呢?”
白蓝嗤笑道:“伤口可以愈合,但另外一件事,却不一定了。”
“比如……”
他抬起手,指向池翊音几人放在咖啡桌上的蜡烛:“蜡烛熄灭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红鸟一愣,对这个副本最为熟悉的他率先反应了过来,赶紧低头看向桌上的蜡烛。
而在刚才众人掀起的狂风中,烛光已经几乎被吹到熄灭,现在也不过是挣扎着燃烧起一点光亮,却已是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池翊音注视着烛光,眉心一跳,立刻抬头看向吧台的方向。
长裙女子正趴在吧台上,笑吟吟的向这边看来。
“池先生。”
她温温柔柔的唤道:“不是嘱咐过你们,绝对不要让蜡烛熄灭吗?”
池翊音的眼眸猛地阴沉了下来,立刻大跨步走向吧台。
副本中所有出现的事务,都有可能是规则和线索,但是重要与不重要的东西掺杂在一起,难以判断店长哪一句是有用哪一句不过是闲聊。
但有关于蜡烛,池翊音却记得很清楚。
——不可以让蜡烛熄灭。
店长特意的叮嘱,已经与副本规则无异。
如果不是白蓝突然间发难,他们也会将蜡烛保护得很好。但事发突然,一瞬间对于蜡烛和人命的取舍,他们所有人都选择了保护红鸟。
但现在看,这根本就是白蓝早就计划好的。
他的目的不在于杀掉红鸟,而是想要用这件事当做诱饵,趁机对几人的蜡烛搞些小动作,让蜡烛熄灭。
熄灭之后,会发生什么?
入场券。
烛光音乐会,蜡烛相当于是玩家听者身份的证明和入场券,如果蜡烛熄灭,他们就会失去参加音乐会的资格。
甚至,被排挤在音乐会之外。
池翊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第一时间想要抓住长裙女子。
擒贼先擒王。
到目前为止,咖啡馆里唯一一个出现的本土npc就是店长,不管长裙女子除了店长之外还有什么身份,抓住她都不会亏。
池翊音的手臂已经落到近前,长裙女子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那双温柔恬静却普通得毫无闪光点的眼睛,现在却像是不可挣脱的旋涡,几乎要将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吞没。
而池翊音的神智不正常的晃了晃,他眼前本来清晰的景象开始出现了重影,与咖啡馆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像是快速播放的老式幻灯片。
那是阴雨天,倾盆大雨中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在雨中奔跑,即便她拼命将手提袋护在身前,但袋子里的文件依旧被雨淋湿。
更加雪雪上加霜的是,她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磕得头破血流,失去了知觉倒在雨中。
女人再醒来时,一只黑猫蹲在她的头顶,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成为了昏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愣了许久,才伸手想要去碰那猫咪。
但黑猫只是甩了甩尾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女人头上的伤磕得不轻,让她破费了一些力气才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家走。
即便被大雨淋湿,也没有人来帮她一把,没有人关心她一声。
街道上的车子快速驶过,溅了女人一身的泥水,但她只是看了看袋子里已经湿成一团的文件,苦笑了两下后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是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心中一片迷茫。
场景一转,女人低头站在领导面前,被毫不留情的大骂指责,她低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女人在公司时的一幕幕场景在池翊音眼前迅速滑过,看着她被领导斥责不满,被同事排挤孤立,背后的中伤和嘲笑。
任由女人如何挣扎努力,换来的好像都只是更加不堪的处境。
而当她满身疲惫的回家时,桌子上堆着山一样的账单,父母兄弟唠唠叨叨的指责,“别人家孩子”的比较,左邻右舍的争吵声和孩子尖叫声。
女人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
但是池翊音分明看到,她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多,而紧握的双手中,甚至逐渐开始有血液滴落,像是力气大到刺破了肌肤,流出鲜血来。
池翊音心中清楚,情绪继续这样累积之下,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雪崩。
果然,下一幕印证了池翊音的猜想。
在终于又一次母亲拿出医院的缴费单时,唠唠叨叨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人彻底爆发了。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母亲的神情错愕,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发疯,兄弟大骂她自私摆臭脸,家门也被咣咣敲响,楼下孩童的家长不快的找来说女人吓到了自家的孩子,不许女人再哭。
池翊音看得清楚,女人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她疯了一样的大喊,嗓子破了音甚至咳出了血,然后推开所有人,不管不顾的疯狂跑向家门外。
这是另一个雨夜。
女人却主动冲进了雨幕中,哭嚎的声音不似人声,雨水在她脸上蜿蜒流淌,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之前昏倒时的巷口。
直到黑猫用尾巴勾住了女人的脚。
她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只仰头看着她的猫,那双黄金竖瞳里好像满满全是她。
——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的时候,却有一个生命,如此重视她。
女人被打动了,她弯下腰想要抱起黑猫,黑猫却敏捷的躲开了她,转身向小巷深处跑去。
她情急之下迈开腿追了上去,跟着黑猫的脚步不知转过几个弯,也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
直到光亮出现在她的面前,在黑暗没有人声的雨夜里,为她驱散了一片黑暗。
女人愣愣的抬起头,就发现了从窗户透出光亮的咖啡馆。
而大门已经打开,悠扬的音乐从咖啡馆里飘出来,混合着咖啡与牛奶的香气,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
黑猫就蹲坐在台阶之上,静静的看着她,它的尾巴敲在地面上啪啪作响,似乎是在提醒女人走进来。
女人也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咖啡馆……
在幻灯片消失的最后一瞬间,池翊音终于这梦一样的模糊中,看清了那女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