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写道:人活在世上若能平安度过七旬,何必日夜操劳费尽精神。世间之事到头来终有尽头,虚幻的繁华如过眼云烟并非真实。贫穷富贵皆由天定,事业功名不过是缝隙中的尘埃。得到便宜时别高兴太早,报应远在儿孙,近则就在自身。
话说在酸枣门外那三二十个游手好闲、不成器的泼皮当中,有两个领头的,一个叫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青草蛇李四。这两人带头迎向鲁智深,而鲁智深恰好走到粪窖边,看到这伙人都站在窖边,一动也不动,齐声说道:“俺们特地来给和尚道喜。” 鲁智深说:“你们既然是邻舍街坊,就都到廨宇里坐吧。” 张三、李四顺势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心指望和尚来扶他们,好趁机动手。鲁智深见状,心里顿时起了疑:“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靠近前来,莫不是想算计洒家?他们倒像是来捋虎须的,俺且走上前去,让这伙人见识见识洒家的厉害。”
鲁智深大踏步走到众人面前。张三、李四说道:“小人兄弟们特地来参拜师父。” 嘴上这么说,一边就向前凑,一个去抓鲁智深的左脚,一个去抓右脚。鲁智深哪能让他们得手,右脚迅速抬起,“腾” 的一声,先把李四踢进了粪窖里。张三刚想跑,鲁智深左脚又起,把两个泼皮都踢进了粪窖里,两人在里面挣扎不已。后面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惊得目瞪口呆,都想逃走,鲁智深大喝一声:“跑一个,就扔一个下去!跑两个,就扔两个下去!” 众泼皮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见张三、李四在粪窖里探出头来。原来这粪窖深得像没底一样,两人浑身沾满了臭屎,头发上爬满了蛆虫,站在粪窖里喊道:“师父,饶了我们吧!” 鲁智深喝道:“你们这些泼皮,快把这两个家伙拉上来,我就饶了你们众人。” 众人赶忙把他俩救了上来,搀扶到葫芦架边,那一身的恶臭,旁人都不敢靠近。鲁智深呵呵大笑道:“你们这两个蠢货,先去菜园的池子里洗干净,再过来和你们众人说话。” 两个泼皮洗了半天,众人又脱了件衣服给他们穿上。
鲁智深喊道:“都到廨宇里来坐着说话。” 鲁智深先在中间坐下,指着众人说:“你们这伙人,别想瞒过洒家,你们都是些什么人,跑到这里来戏弄洒家?” 张三、李四和一众伙伴一起跪下,说道:“小人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都靠赌博讨钱过日子。这片菜园就是我们的衣食来源,大相国寺几次派人来整治我们,都没能成功。师父您是从哪里来的高僧?这么厉害!相国寺里可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师父。今天我们心甘情愿听您差遣。” 鲁智深说:“洒家原本是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下的提辖官,因为杀的人多,所以情愿出家,从五台山来到这里。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别说你们这三二十个人,就算是在千军万马之中,俺也敢杀进杀出!” 众泼皮连连称是,拜谢之后便离开了。鲁智深自己回到廨宇里的房间,收拾整理后便休息了。
第二天,众泼皮商量着凑了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头猪,来请鲁智深。在廨宇里安排妥当后,请鲁智深坐在中间,那二三十个泼皮在两边依次坐定,开始饮酒。鲁智深说:“何必如此破费,让你们众人花钱。” 众人说:“我们有福气,今天能有师父在这里,给我们众人做主。” 鲁智深听了十分高兴。酒喝到半醉的时候,有人唱歌,有人说话,有人拍手,有人欢笑。正在热闹之际,只听到门外老鸦 “哇哇” 地叫。众人中有人扣着牙齿,齐声说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 鲁智深问:“你们瞎折腾什么?” 众人说:“老鸦叫,怕是要有口舌是非。” 鲁智深说:“哪来的这种说法!” 那个负责种菜的道人笑着说:“墙角边的绿杨树上新添了一个老鸦巢,每天从早叫到晚。” 众人说:“拿个梯子上去,把那巢拆了就好了。” 有几个人说:“我们这就去。” 鲁智深也趁着酒兴,和大家一起到外面看,果然看到绿杨树上有一个老鸦巢。众人说:“把梯子架上去拆了,也能落得耳根清净。” 李四说:“我不用梯子,爬上去拆。” 鲁智深看了看树,走到树前,脱掉直裰,用右手向下,把身子倒着撑住,再用左手抓住树干上半截,然后一用力,竟将那株绿杨树连根拔起。众泼皮见了,一齐拜倒在地,大喊:“师父不是凡人,简直就是真罗汉!没有千万斤的力气,怎么能拔得起来!” 鲁智深说:“这有什么了不起!明天都来看洒家演练武艺、摆弄器械。” 众泼皮当晚各自散去。从第二天开始,这二三十个破落户彻底服了鲁智深,每天都带着酒肉来请鲁智深,看他演练武艺、打拳。
过了几天,鲁智深心想:“每天都吃他们的酒食,今天洒家也安排些酒菜回请他们。” 于是叫道人去城里买了几样果子,打了两三担酒,杀了一口猪和一只羊。当时正是三月底,天气炎热。鲁智深说:“天气热!” 让道人在绿槐树下铺上芦席,请那些泼皮团团围坐。大碗斟酒,大块切肉,让众人吃得饱饱的,然后再吃果子、喝酒。酒兴正浓的时候,众泼皮说:“这几天看师父展示力气,却没见过师父的兵器,能不能请师父给我们展示一下?” 鲁智深说:“说得有理。” 便自己回房取出浑铁禅杖,这禅杖头尾长五尺,重六十二斤。众人看了,都大吃一惊,都说:“没有水牛般大小的力气,怎么使得动!” 鲁智深接过来,飕飕地舞动起来,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差错。众人看了,齐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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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正舞得酣畅淋漓,只见墙外一个官人看到,大声喝彩道:“真的使得好!” 鲁智深听到,停下手中的禅杖看去,只见墙缺边站着一个官人。这官人是怎样的打扮呢?但见: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戴着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件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脚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拿着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
这官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八尺左右,年纪在三十四五年纪,嘴里说道:“这位师父果然不凡,器械使得真好!” 众泼皮说:“这位教头喝彩,那肯定是好。” 鲁智深问道:“那军官是谁?” 众人说:“这位官人是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叫林冲。” 鲁智深说:“何不请他进来相见?” 于是林教头便翻墙进来。两人在槐树下相见,一起坐下。林教头问道:“师兄是哪里人氏?法号叫什么?” 鲁智深说:“洒家是关西鲁达。因为杀的人多,所以情愿出家。年轻时也曾到过东京,认识令尊林提辖。” 林冲十分高兴,当下就与鲁智深结拜为兄弟。鲁智深问:“教头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冲回答道:“刚才和拙荆一起到隔壁岳庙里还香愿。林冲听到有人使棒,看得入神,就让女使锦儿陪着妻子去庙里烧香,自己在这里等着,没想到能遇到师兄。” 鲁智深说:“洒家刚到这里,正没什么相识的人,多亏这几个兄弟每天相伴,如今又得教头不嫌弃,结拜为兄弟,真是太好了。” 便叫道人再添些酒来招待大家。
才喝了三杯酒,只见女使锦儿慌慌张张、满脸通红地在墙缺边叫道:“官人,别坐着了!娘子在庙里和人起争执了!” 林冲连忙问道:“在哪里?” 锦儿说:“就在五岳楼下面,遇到个耍无赖的,把娘子拦住,不肯放。” 林冲急忙说:“师兄,回头再来看您,见谅,见谅!” 林冲告别鲁智深,急忙跳过墙缺,和锦儿直奔岳庙而去。跑到五岳楼一看,只见几个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站在栏杆边。楼梯上有个年轻后生,独自背对着众人,拦住林冲的娘子说:“你跟我上楼去,有话和你说。” 林冲娘子红着脸说:“清平世界,这是什么道理,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林冲赶到跟前,一把扳过那后生的肩膀,喝道:“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刚要挥拳打下去,却认出是自己的上司高太尉的干儿子高衙内。原来高俅刚发迹的时候,没有亲生儿子,无人帮衬,所以把高阿叔高三郎的儿子过继过来做干儿子。本来是叔伯兄弟,却成了干父子关系,因此高太尉十分宠爱他。那家伙在东京倚仗权势,横行霸道,专门喜欢调戏人家的妻女。京城的人都惧怕他的权势,谁敢和他理论,都叫他花花太岁。
当时,林冲一把将那后生扳过来,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上司高太尉的干儿子高衙内,顿时手脚都软了下来。高衙内说道:“林冲,这关你什么事,你来多管闲事?” 原来,高衙内不认识林冲的娘子,如果他知道那是林冲的妻子,也就不会有这场闹剧了。见林冲没有动手,高衙内才敢这么嚣张地说话。众多闲汉见闹起了事,赶忙一起围过来劝道:“教头别见怪,衙内不认识,多有冒犯。” 林冲心中怒气未消,双眼圆睁,狠狠地盯着高衙内。众闲汉劝住了林冲,又簇拥着高衙内出了庙,上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