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一身校服,在cbd和一群西装革履高跟鞋十公分能戳破氢气球的上班族挤了近四十分钟,那家店火爆至极,他好不容易排队买上了几样荤素搭配的菜,又挑了几只对虾和杂谷熬粥,想着让顾关山在晚上当成宵夜吃——那画室里有开水间,把这小纸碗粥在开水里烫一下就能入口了。
然后他又穿过cbd,一路走去了顾关山的画室。
沿路的花都开了,什么格桑花,绣球,将整个城市染成了缤纷的颜色,远山青翠,春阳煦暖。
还有一年,他想——高考的季节终于逼近,老师开始与这一群高二提起‘距离你们的高考还有三百八十几天’,而楼上高三的教室的倒计时早已开始一字打头,一天比一天少,三模四模的卷子一张张地发下去,高三的老师脸上都是一片惫色。
——等高考结束,沈泽想,那些辛苦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那该是个怎样的暑假呢,自由和青春?
热烈又肆意?
他推开了江北画室的门,发现空无一人——顾关山经常在画室休息的下午留在画室画画,沈泽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画室的条件在市里都算不错的,地段也好,窗外总是花影斑驳,像是一首经久不灭的诗。
沈泽穿过了中级班的教室,他对他们那个班的老师一直印象不好,顾关山大约在上周终于进了另一个班,他注意到那个中级班的门关得严严实实,自从顾关山走后,画室休息的下午,那个班就再也没人进去画画了。
然后他走到了高级班门前。
那个门开着,画室的门上贴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学生的字儿:
“怕吃苦莫入此门,图安逸请往他处!施主画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下面又有人用红笔写了一句:“劝人学艺天打雷劈!”
落款是他们的色彩老师的名字。
沈泽有点想笑,他轻轻推开了高级班的门。
然后他看见顾关山坐在凳子上,围着围裙,一脚踩着凳子档儿,背对着他。
阳光夺目又温柔,女孩子消瘦却脊背挺直,面前的画纸空白一片。
他顿了顿,想喊顾关山的名字——
然后沈泽看见她的围裙上深深浅浅的水渍,那水还在一滴滴地往下落,像是女孩子的泪珠——沈泽心头一震,意识到她哭了。
顾关山坐在画纸面前,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压着声音,闷声在哭。
——
在艺考的集训过程中,哭是非常普遍的,你一个色彩一个静物画一千遍一万遍,一个人像这里抓完那里抓,一千遍一万遍地练,抖着手削铅笔在寒冬腊月洗调色板,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进步,今天画的是这样,明天却似乎还是画成了这样——但是距离联考和校考的时间却在一天天地变短,这是唯一的改变。
无数学生到了那个冬天,画着画着突然淌眼泪,心态崩溃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每天切实地发现在他们中间的人间真实。
——未来在哪里?
坐在画板前的每个人都知道,在自己的手上的笔里头。
但是他们只知道那未来在自己手里的笔上,却无能为力,你每一笔颜料和炭笔搭上那张纸,那线条那色块一铺出来,都是绝望。
我为什么做不到?
为什么?
哪哪都不对。
我是不是没有天分,我是不是天生就笨?
可没人能回答,连自己也不行。
他们只能咬着牙,哭完之后再将调色板洗了,挑了颜料,仍要继续,犹如那千千万万个文化课考生在被窝里偷偷流的眼泪。
——这世上从无易事,无论是哪条路。
——
沈泽没有上前。
顾关山坐在白纸前头,哭得肩膀都在抖,抽泣的声音隐在窗外的风里。
她怕别人听到,因此压着自己的抽泣,但是哭的时候人是无法听清外界的声音的,她甚至意识不到——沈泽正在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他翘课买来的午饭和米粥。
她是个那样顽强的人,沈泽想,但是这一刻看上去却像一座崩塌的山。
——天水有岳,名关山,其山脉十转九回,上者七日乃越。
沈泽心都要碎了。
他想说你别哭了,你不要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月亮呢,哪怕是春天的积雪冬天的蝉鸣呢——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但是——
她为什么疼,为什么哭,他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没面对。
沈泽站在门外,那屋里是一片暖阳和花影,女孩子坐在纸前掉眼泪,掉了半天,她抽了张纸巾擦了眼泪,擤了擤鼻涕,拍了拍脸——然后蘸了颜料开始在白纸上打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