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高松年不放松他,函电络绎的请他去,他大
前天从苏小姐处奉到遣散命令,一出来就回电答应了。高松年上次来信,托他请
鸿渐开履历寄去,又说上海有批应聘的同人,将来由他约齐同行,旅费和路程单
都先寄给他。
鸿渐恍然大悟道:“我该好好的谢你,为我找到饭碗。”
辛楣道:“哪里的话!应当同舟共济。”
鸿渐道:“我忘掉问你,你信上叫我‘同情兄’,那是什么意思?”
辛楣笑道:“这是董斜川想出来的,他说,同跟一个先生念书的叫‘同师兄
弟’,同在一个学校的叫‘同学’,同有一个情人的该叫‘同情’。”
鸿渐忍不住笑道:“这名字好妙。可惜你的‘同情者’是曹元朗,不是我。
”
辛楣道:“你这人太不坦白!咱们现在是同病相怜,我失恋,你也失恋,当
着我,你不用装假挣面子。难道你就不爱苏小姐?”
“我不爱她。我跟你同病,不是‘同情’。”
“那么,谁甩了你?你可以告诉我么?”
掩抑着秘密再也压不住了:“唐小姐。”鸿渐垂首低声说。
“唐晓芙!好眼力,好眼力!我真是糊涂到了。”本来辛楣仿佛跟鸿渐同遭
丧事,竭力和他竞赛着阴郁沉肃的表情,不敢让他独得伤心之名。这时候他知道
鸿渐跟自己河水不犯井水,态度轻松了许多,嗓子已恢复平日的响朗。他留住鸿
渐,打电话叫董斜川来,三人同上馆子吃晚饭。辛楣的失恋,斜川全知道的。饭
后谈起苏小姐和曹元朗订婚的事,辛楣宽宏大度地说:“这样最好。他们志同道
合,都是研究诗的。”鸿渐、斜川一致反对,说同行最不宜结婚,因为彼此是行
家,谁也哄不倒谁,丈夫不会莫测高深地崇拜太太,太太也不会盲目地崇拜丈夫
,婚姻的基础就不牢固。辛楣笑道:“这些话跟我说没有用。我只希望他们俩快
乐。”大家都说辛楣心平气和得要成“圣人”了。圣人笑而不答,好一会,取出
烟斗眼睛顽皮地闪光道:“曹元朗的东西,至少有苏小姐读:苏小姐的东西,至
少有曹元朗读。彼此都不会没有读者,还不好么?”大家笑说辛楣还不是圣人,
还可以做朋友。
以后鸿渐就不寂寞了,三人常常来往。三星期后,辛楣请新同事上茶室早餐
,大家好认识。鸿渐之外,还有三位。中国文学系主任李梅亭是高松年的老同事
,四十来岁年纪,戴副墨晶眼镜,神情傲兀,不大理会人,并且对天气也鄙夷不
理,因为这是夏历六月中旬,他穿的还是黑呢西装外套。辛楣请他脱衣服,他死
不肯;辛楣倒替他出汗,自己的白衬衫像在害黄热病。一位顾尔廉是高松年的远
亲,好像没梦想到会被聘为历史系副教授的,快乐像沸水似的洋溢满桌,对赵李
两位尤为殷勤。他虽是近五十岁的干瘪男人,绰有天真妩媚小姑娘的风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