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住近十天,已过端午,三闾大学毫无音信,鸿渐开始焦急。一天清早,
专差送封信来,是赵辛楣写的,说昨天到点金银行相访未晤,今天下午四时后有
暇请来舍一谈,要事面告。又说:“以往之事,皆出误会,望勿介意。”顶奇怪
的是称自己为:“鸿渐同情兄。”鸿渐看后,疑团百出。想现在赵辛楣娶定苏小
姐了,还来找自己干吗,终不会请去当他们结婚的傧相。等一会,报纸来了,三
奶奶抢着看,忽然问:“大哥的女朋友是不是叫苏文纨?”鸿渐恨自己脸红,知
道三奶奶兴趣浓厚地注视自己的脸,含糊反问她什么。三奶奶指报纸上一条启事
给他看,是苏鸿业、曹元真两人具名登的,要读报者知道姓苏的女儿和姓曹的兄
弟今天订婚。鸿渐惊异得忍不住叫“咦”!想来这就是赵辛楣信上所说的“要事
”了。苏小姐会嫁给曹元朗,女人傻起来真没有底的!可怜的是赵辛楣。他没知
道,苏小姐应允曹元朗以后,也说:“赵辛楣真可怜,他要怨我忍心了。”曹诗
人高兴头上,平时对女人心理的细腻了解忘掉个干净,冒失地说:“那不用愁,
他会另找到对象。我希望人人像我一样快乐,愿意他也快快恋爱成功。”苏小姐
沉着脸不响,曹元朗才省悟话说错了。一向致力新诗,没留心到元微之的两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后悔不及。苏小姐当然以为看中自己的
人,哪能轻易赏识旁的女人?她不嫁赵辛楣,可是她潜意识底,也许要赵辛楣从
此不娶,耐心等曹元朗死了候补。曹元朗忙回家做了一首情诗送来,一以志嘉二
以补过。这诗的大意表示了破除财产私有的理想,说他身心一切都与苏小姐共有
。他情感热烈,在初夏的骄阳下又多跑了几次,头上正生着两个小疖,脸上起了
一层红疙瘩,这些当然也跟苏小姐共有的。
方鸿渐准五点钟找到赵辛楣住的洋式公寓,没进门就听见公寓里好几家正开
无线电,播送风行一时的《春之恋歌》,空气给那位万众倾倒的国产女明星的尖
声撕割得七零八落——
春天,春天怎么还不来?
我心里的花儿早已开!
唉!!!我的爱——
逻辑的推论法然是:夏天没到,她身体里就结果子了。那女明星的娇声尖锐
里含着浑浊,一大半像鼻子里哼出来的,又腻又粘,又软懒无力,跟鼻子的主产
品鼻涕具有同样品性。可是,至少该有像鼻子那么长短,才包涵得下这弯绕连绵
的声音。走到支楼赵家门外,里面也播着这歌呢。他一而按铃,想该死!该死!
听这种歌好比看淫书淫画,是智力落后、神经失常的表示,不料赵辛楣失恋了会
堕落至此!用人开门接名片进去无线电就止声了。用人出来请进小客室,布置还
精臻壁上挂好几个大镜框。有赵辛楣去世的父亲的大照相、赵辛楣硕士制服手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