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仍在继续。
耀台僧人讲经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是一阵无孔不入的微风,吹入陆水寺的每一个角落,拂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声音入耳,便化作一股暖流,洗涤着尘世的疲惫与烦忧。
成千上万的信众,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男女老幼,此刻都忘却了各自的身份,忘却了生活的苦楚,只是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面带虔诚,对着那九层佛塔之上的渺小身影,口中跟着低声诵念,佛唱一声。
一声声佛号汇聚成河,最终百川归海,涌向塔顶。
而在凡人肉眼不可见的山巅半空,一缕缕凡人自身都无法察觉的灰黑气息,正从跪伏的人群头顶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
那些是人心中滋生的贪婪,是无名火起的嗔怒,是蒙蔽本性的愚痴。
是这片土地上百年来,无数凡夫俗子因着七情六欲的牵引,因着根植于血脉深处的劣根性,于无形中编织出的,一张张名为因果的巨网。
此刻,这些源自人性深处的无形枷锁与尘垢,在浩瀚佛光的普照之下,就如阳春白雪,悄然消融,化作袅袅青烟,最终归于虚无。
天地之间,仿佛都因此清明了几分。
山门口,人群边缘。
荆黎站着,一双眼眸古井无波,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对于这般场景,荆黎并不陌生。
数百年的游历生涯,曾让一位剑修见识过太多光怪陆离。
记得是在南边某个信奉佛陀的小国,荆黎曾亲眼见过一位得道高僧,开坛做法,为一座饱受瘟疫之苦的小镇祈福消灾。
那一次的法会,论起场面声势,比之眼前的陆水法会,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莲自虚空涌现,天女于云端散花,异象纷呈,佛光几乎将半边天幕都染成了金色。
可那佛光,终究是有限的。
消除的因果业障,也远没有眼前这般……通透。
眼前的佛光,不绚烂,不夺目,温润如水,却仿佛能渗透到这方天地的每一寸肌理,将那些根植于人性深处,由贪、嗔、痴所化的无形污秽,自根源处拔除,涤荡得一干二净。
太过干净了。
干净得不像是人间该有的手段。
荆黎记得很清楚,那位佛法通玄的高僧,在法会结束之后,不过短短三年,便在一座无名寺庙中悄然圆寂。
油尽灯枯。
以自身大道为柴薪,燃烧性命,来换取一方水土的片刻安宁。
这种事情,对于修士自身的影响,远比外人想象的要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