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滴悄然落入江河的水珠,没有激起半点涟漪,瞬间便被繁华的浪潮所吞没。
荆黎的脚步不急不缓,目光却不像那些被新奇事物吸引的旅人那般四处游移,充满了好奇与赞叹。青衫剑客只是走着,看着,听着。
“天香楼”里,一个满身绫罗绸缎的胖商人,豪气干云地将一袋银子拍在桌上,只为博得台上那唱曲儿的花魁多看自己一眼;也看见就在酒楼后巷的阴沟旁,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乞丐,正与几只野狗龇牙咧嘴地争抢着客人丢弃的残羹冷炙,最后被野狗咬破了腿,只能抱着伤口无声地呜咽。
听见勾栏瓦舍里,吴侬软语唱着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引来满堂达官贵人的喝彩叫好;也听见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中,几个看似寻常的茶客,正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谈论着城西张屠户家昨夜闹了邪祟,好端端的一家五口,一夜之间全都疯疯癫癫,见人就咬的怪事,说得是绘声绘色,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荆黎的神情始终严肃,宛如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在这座温暖甚至有些燥热的城池里,显得格格不入。这个沉默的剑客,在用自己最直接的方式,丈量着这座巨城光鲜亮丽的袍子底下,那些正在溃烂生脓的伤口。
王朝将倾,必生乱象。
赵家树说得没错,这黄隆城的繁华,不是根基稳固的健康鼎盛,而是一种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的病态狂欢。
悦来客栈的后院里,赵家树寻了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在树下的石凳上安然坐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籍,悠然翻看。
白衣书生没有离开,甚至没有踏出这方清静的庭院半步。
苏晚晴的厢房就在他斜后方二楼的位置,窗户紧闭,门扉深锁,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安静得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赵家树看似全神贯注于书卷上的古奥文字,可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神念,都如一张无形无质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将整个驿馆,乃至周围数条街巷,都悄然笼罩其中。
念头一起,便是天罗地网。
端着茶盘的客栈小厮,见这位白衣公子气度不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读书人,想要上前奉承几句,讨个赏钱。
可小厮刚走到三步开外,便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和风暖日,后背却窜起一股凉气。再看那公子温和俊雅的侧脸,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莫大的惧意,脚下再也挪不动分毫,只得讪讪地躬身行了一礼,又悄悄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