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时的范成也正又气又恼又伤心。
清涧城孤立与荒原之中,是天朝与窝阔台的必经之路,你争我夺,轮番易主,渐渐的成了一座半空的城,被一个番部占着,为了勉强维持两朝之间稳定状态,达成协议,大概意思就是此城由番部自管。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说白了暂为共管,私底下都摩拳擦掌等待时机一脚将对方踹走。
“大人…”一个浑身带血的将士扑了过来,“张大人战死…”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对死亡的恐惧。
“副将宋连成呢?”范成问道。
他们此时已经站在街道上,原本就不怎么繁盛的街道上,鲜血淋淋,一开始还有人将死伤的军士拖走,渐渐的就没有多余的人去做这个工作了。
“大人,末将在。”一个瘦长身形,小头小眼的男子站了出来,恭敬的拱手,一面低低一笑,向范成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人可是考虑好了?”
范成望着他,突然又想骂娘,事实上自从进了清涧城,他已经骂了数十次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一个总是出海打鱼的高手,最后在一条小沟里翻船淹死了…
范成挠挠头,记得哪个哥哥给他讲过这个,只可惜他的脑子记不得这些文绉绉的话,不过他倒是记的这个意思,这个意思,跟他现在的场景很是合适。
范成其实并没有要来清涧城。昨日傍晚突然得知追踪多日的窝阔台人的踪迹,他立刻请命去追,那个新任的吴大人还不阴不阳的说些怪话。
他娘的,范成啐了口,这样的话,这样的眼神,他范成已经习惯了,谁让他们范家如今……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从太后太后扶持新帝上位后,他们家的日子就一日难过一日。
谁让他们范家。当初做了东风,打压了太皇太后和其子争帝位,现如今风水倒转,被西风压倒,怪谁?怪命!
再说了胜王败寇,这政治站队就像下注,赌输了就赌输了,有何怨乎!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
“大人,那日松大人早就久仰大人威名,一直无缘得见,甚为遗憾…”被唤作宋连成的副将又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
范成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哀伤,是不是人在死亡前,都会有这种情绪?
昨晚追来追去,却没有看到贼人踪影,原本要回营,但是就是这个副将神神秘秘的跑过来说,清涧城的藩主被窝阔台人围困,请求支援,只要天朝解救了他这次,愿意投诚。
听说是只有十几人的流窜窝阔台人,范成就动心了,其实就算人再多些,他范成也不怕,这一去不仅能收拾了该死的贼人,还能得了这个久久不能定下的城池,可是大功一件,不敢求功名,至少让如今的新皇帝对他们范家印象好一点。
结果,他就这么飞蛾扑火一般投了进来,投进了敌人里应外合的围困之中。
范成忽的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大人。”站开几步仅存的几个将官都忙劝道,五大三粗多多少少都带了伤的汉子们,眼眶发红。
宋连成也吃了一惊,旋即嘿嘿笑了,他压低声音,道:“大人无须自责,当今的狗皇帝早就要对付你们范家,实不相瞒,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据那日松大人眼线得报,也就这几天皇帝就会派人抄了你们范家…”
这个范成还真的不知道,他的脸色瞬时青黄,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这一步…
爷爷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一辈子征战无数,竟不能善终…
奶奶病了那么久可能当场就过去了…
妹妹们还没说人家……
几个堂弟还都在吃奶…
几个表嫂肚子都有了孩子,那些孩子,是不是来不及看这个世界一眼……
范成的拳头渐渐的攥紧了,呼吸变的粗重…
“大人,可学汉时右校李陵…”宋连成察言观色忙又说道。
范成闻言看着他,忽的哈哈大笑,此时城外已经停止了攻城,只待他们开城门投降,激战之后的清涧城一片死静,这突然的大笑,不由让人心惊胆战。
“我范成,何德何能,尚不能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何谈学李陵?”他大笑道,大手一挥,打断了宋连成要说的话,“来呀,跟我上城墙。”
城墙上仅存的十个小兵均已负伤,趁着这间隙,坐在地上互相依偎着,其中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抱着膝头正在低低的哭泣。
看到范成等人上来,忙收了眼泪,乱乱的站起来。
“我范成对不起你们。”范成目光逐一扫过他们,沉声说道。
“大人。”众人纷纷唤道,神情哀泣中又带着一丝肃穆。
范成整了整自己的盔甲,站在城头,面色沉沉,目光落在城下整装待发的窝阔台人,最前头的一排手持弓箭瞄准城墙的一队,在他们身后数百匹骏马不耐烦的踏步,只待一声令下,将清涧城踏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