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薛崇训冷冷说道,“程总管让你做主将,究竟为何?”
李奕沉默了许久,这才抱拳道:“其实没必要瞒着卫国公,既然您问起,我便实言相告罢。正如卫国公所言,我虽名为剑南军主将,实则手里没有兵权,兵权全在黄副将手里……黄副将是跟着节度使在西域戎马半辈子的沙场老将,他才有资格掌控剑南军。”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薛崇训怒道。
李奕道:“我的职责只有一个,等鄯城城破。”
“等城破……什么意思?吐谷浑号称二十万侵鄯州,你们不派一兵一卒去重镇鄯城增援,坐等城破?”
李奕继续从容说道:“要保陇右长治久安,心腹大患者,吐蕃!节度使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重创吐蕃主力元气。吸引吐蕃仆从吐谷浑军在鄯州,南线便能极大减轻压力,为大唐十万健儿赢得击败吐蕃主力的胜算。所以鄯城能多守一刻是一刻,城破迟早的事……鄯城一破,吐谷浑军定然乘虚兵临鄯州城下,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在鄯州被合围之前把卫国公护送到廊州,以防闪失。”
薛崇训面有怒色地看着李奕,僵持了片刻。他当即便喊道:“来人!”
一个书吏急忙跑了进来。薛崇训急道:“立刻派快马八百里加急赶到鄯城,传我命令,把张五郎给我弄回来!”
“是,主公。”
“等等!”薛崇训提起案上的毛笔,却见砚台里干干的没有一点墨水,便将笔豪伸进嘴里|舔|了两下,提笔便写,一边写一边|舔,嘴|唇上满是黑墨。写好了潦草的书信,他也顾不上封,直接拍在案上:“快送去。”
可惜已经晚了。
第二天一早,信使回来禀报:吐谷浑主力已经到达鄯城城下,八面围定水泄不通,别说弄人出来,连信都递不进去。
薛崇训颓然坐在椅子上,整个上午都阴着脸一言不发。
……
鄯城的唐军却还在满怀希望地死守城池,虽然敌兵重重围困昼夜攻打,但鄯州军轮换有度将城池防得密不透风。吐谷浑的人虽然多但进不了城,大伙相信大唐的援军很快就能长驱西进……没有眼睁睁看着城池被打见死不救的事儿罢。
城中汉人与官兵同仇敌忾,心甘情愿地提供壮丁、物资等等各种帮助,百姓在帮官府也在帮自己,因为那些蛮夷之族破城之后可能会屠城,至少会烧杀抢劫一通,与其留给异族抢,不如给自己人。
军民一心,坚城要塞就像铁打的一般。
可是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连援兵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无论多么坚|挺的军队,没饭吃照样完蛋。
城中数万军民吃喝,一连几个月没有任何补给进城。军粮告罄,战马杀完,百姓家也被收缴得差不多了,形势愈发危急。
鄯州军行辕,张五郎坐在挂着绫罗幔纬的屋子里,窗子上是雕琢精细的镂空花纹,面前的案上摆的是赤金打造的饭碗,但碗里装的却是树皮煮的糊糊。
此时此刻,绫罗绸缎有什么用?金银玉器有什么用?珍珠宝石有什么用?
这时陈团练走了进来,看到张五郎面前的黑糊糊,回头对旁边的军士骂道:“混|帐东西!你们就给将军吃这个,一点米都没留?”
那军士一脸无辜道:“本来是为将军留了的,可将军每日视察城楼,将士们吃什么,他就叫俺做什么……”
张五郎颓然地摆摆手:“是我的命令,陈团练勿要难为他,再过几日,恐怕连树皮都没有……你有何事?”
“两件事儿。”陈团练道,“蛮人学聪明了,不再向城上放箭,咱们拾不到箭矢,工匠不够,箭羽材料也难弄,新造十分缓慢;还有他们派使节进城劝降来了,要不要斩首示众?”
张五郎沉吟片刻:“不要杀!带使者来见我……还是去西城谯楼当着众将士的面见。”他说罢站了起来。
陈团练愕然道:“难道五郎要向蛮夷低头?”
张五郎凄凉地笑道:“谁都可以降,唯独我不能降。我是大唐县侯、金吾卫将军,降敌有损国威。但是,鄯城有数万百姓!我等一定要尽力为百姓争取活路。”
陈团练默然。
一行人出了行辕走上大街,只能徒步走路,因为马匹已经被吃完了。地上、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尽是积雪,天地间仿佛死寂,积雪中常常能看到一团团黑漆漆的东西,那是饿死的尸|体。
张五郎指着尸|体道:“安排些人专门处理|尸|体,或埋或烧,虽然天气变冷,但也要预防瘟疫。”
“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