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人的角力胜负已分,双方愿赌服输,象他们这种人,就算面对坏得不能再坏的景况也会以光速接受现实,且一定会保持即使打落牙齿也只和血往肚子里吞的风度。
因为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持久的朋友或敌人关系,今日的朋友可能就是明日的敌人,而今日的敌人也可能就是明日的朋友,是敌是友,不过由不同时期、不同形势下的利益决定关系而已。
这点关旗陆清楚,曾宏也清楚。
由是清河证券事件后两人在办公室里依然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关系融洽得就象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反而是安之、许冠清、聂珠这等级别不够的小人物觉得难以理解。
“你和天华的总裁谈得怎么样了?”关旗陆笑问。
曾宏点起一根烟,斜靠大班椅里,将腿跷起横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直言不讳,“他们开的条件我不太满意,我打算和正东的老大也谈一谈,到时候再作选择。”
一切尘埃落定,两人之间再无任何厉害关系,都放下了攻防守战心之后,反倒因过往共事多时的一点惺惺相惜,而能象朋友一样聊得深入一点。
关旗陆说,“有家美国公司打算在年内进入中国市场,他们通过我在哈佛读书的同学联系我,想聘任我作中国区首席代表,我现在是肯定抽不出身,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曾宏来了兴致,这绝对是份美差,他坐直身子,“他们做什么产品?生意大不大?”
关旗陆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和他们已经打过招呼,你可以直接去谈。”
曾宏一掌拍在他肩,“谢了。关总,坦白说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一想到连老司也在你面前栽一跟斗,我就觉得输给你是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你我两人一定要再联手合作。”
关旗陆笑笑,起身出去。
出租车回到滨江西路,安之飞奔上楼,冲进家门时原想大声质问母亲,却见彭皆莉脸容委顿地躺在房里,她吓了大跳,满腔混乱情绪即时灰飞烟灭,扑到床边以手背探热,“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彭皆莉勉强笑笑,“可能感冒了,喉咙有点疼,头还有点晕。”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药了。”说罢却连声咳嗽起来。
安之连忙倒来温水,把母亲扶起来服侍她饮下,忍不住埋怨,“你不舒服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没事的,睡一觉捂身汗就好了。”叶母看着她,“你怎么这个时候跑了回来?”
安之低低垂首,一声不发,只是努力撑着眼睫,很努力地,却终于还是无法把眼泪忍回去,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在哭声中哽问,“妈,司寇——不是我哥哥?”
彭皆莉轻叹口气,“不是。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对你有意思,但是我不希望你和他们家以后有什么瓜葛,所以我和那孩子说这事由我来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存心想瞒你,能瞒多久是多久,只要你心里认为他是你哥,那你和他之间就不会有发展起来的可能。”
“为什么他不是?”安之低低地微哭,为什么他不是?
“他不是司淙的亲生儿子,当初他母亲怀着他时被司淙知道了,那时候司淙还很穷,他母亲一直嫌弃丈夫没用,生下那孩子之后就把他丢给了司淙,自己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本来这事只有司淙、梅姐和我知道,梅姐和司淙闹离婚那时可能两人吵昏了头把这事抖了出来,无意中给躲在房门口的那孩子听到了,上次他借机来我们家,其实就是为了向我求证这事。”
安之终于明白,原来和她一样,司寇从一开始也是有目的地接近她。
她拭干净眼泪,原来,司寇和她,同是天涯沦落人。
-------------------------
翌日安之向人事部请了一天假。
她不想回去,不想见到关旗陆,不想见到司寇,甚至不想见到曾宏以及办公室里那些空荡荡的座椅,整个人自心底深处冒出一股萧索感,只觉得现实中种种已完全超乎心理接受力,过去二十多年来单纯的人生观被撞击得摇摇欲坠,太过让人疲惫不堪。
九点时分,关旗陆回到公司,当许冠清告诉他安之请假时,他明显蹙了蹙眉。
昨天她和司寇一起离开后,整个下午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又请一天假,明显有些不对劲,关旗陆有一刹那的冲动,想下楼去问问司寇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起就已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脱了外套,坐进椅子里,开始聚精会神地处理公务。
约莫过了个多小时,手提里传出收到新邮件的消息声。
他阅罢回复,点击发送,才想关掉信箱,眸光不经意掠过邮件列表下方安之的名字,虽然早已经看过,也知道内容只不过是汇报工作的几句简语,仍忍不住将鼠标移过去,双击打开,慢慢地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然后看下一封……再下一封……又下一封。
逢是她名字的邮件都被逐一打开,一封封仿佛电影回播。
从她进入银通与他共事以来,她的笑颜,她的逗趣,她的忠心耿耿,她从最初的戒慎转变成最后痴迷的眸子,她被他吮吻得娇嫩欲滴的唇瓣,她依偎在他怀内玲珑柔软的身段,地下停车场里她孤绝的表情和伤心的眼泪,全都象流水一样涌入他的心田和记忆。
直至看完最后一封,关旗陆合上手提,以额头垂抵着桌面,怎么忘,如何忘得了。
手机铃声响起,他一动不动,没有去接,由得它响到自动中断。
很快,铃声再响起第二遍,他依然置之不理。
待铃声再一次消失,他才慢慢抬首,伸手抓来手机,当时间映入眼帘,才恍觉已然日上中天,一个上午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虚晃而过,不无自厌地抿了抿唇角,因某个人或某些事而令自己如此备受影响,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两通未接来电均显示为同一个人,钟如想。
也不知是否亟欲摆脱心绪上的困扰,神色冷朗的他随手拨了回去。
“我在天欣广场闲逛,要不要一起午饭?”钟如想巧笑倩嫣。
这一次关旗陆欣然应允,“好啊,你想吃什么?”
“真——的?”钟如想轻问,仿佛有些不能置信。
这样的用情情真,如果说关旗陆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除非他不是男人。
他的语气柔和下来,“我现在就下来。”
“那我在电梯口等你。”钟如想急急道,生怕他变卦似的,一说完马上挂了电话。
依旧是a座四楼的中餐馆,一个刻意讨好,一个专心应付,由是这顿午饭在谈笑风生中渡过,两人都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