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上花轿前理应下跪拜别父母,是为感谢父母生养之恩,而林言君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便顺应了那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林如海打扮得同样很是喜庆,可那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喜气,眼下青黑眼眶泛红,眼里还都是红血丝,一瞧就知晓昨日夜里必定是不曾睡好,估摸着是偷摸抹了不少眼泪呢。
这会儿看见妹妹拜别,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旁边的瓜尔佳氏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无奈来,上前搀扶起林言君,教导了几句为人妇的话,譬如孝顺公婆、敬重夫君、友爱弟妹云云。
林言君只连连点头乖巧应是。
等瓜尔佳氏说完,林如海就上前说道:“咱们林家不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永远都还是你的家……嫁了人你若过得平安喜乐自是再好不过,倘若有个什么万一……为兄必定亲自前去将你带回家中,绝不叫你在外头受委屈。”
说这话时,一双眼睛还故意瞧了眼旁边等候的四爷,暗含警告之意。
“总之你只记住,林家、为兄甚至你的小侄儿,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何时何事,永远都会不问缘由、毫无底线地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护着你,所以……别怕。”
林言君顿时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上来,为兄送你上花轿。”林如海蹲下了身子,等着妹妹娇小的身子伏在自己背上,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八抬彩轿就停在中堂,距离并不远,再怎么依依不舍却也很快就到了。
亲自送了妹妹坐进轿子的那一刹,林如海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都空了一块似的,又高兴又心酸。
高兴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终于回来了,长得很好,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如今即将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篇章,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心酸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还没两年竟就被一个臭小子叼走了,着实令人生恼。
“囡囡就交给你了。”林如海红着双眼看向一旁的臭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囡囡打小吃了不少苦头,希望四阿哥能够好好爱惜她保护她……她这性子有些外柔内刚,倘若日后发生点什么矛盾冲突,还希望四阿哥能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夫妻不是敌人,家事更非国事,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势必要论个高低对错……便是唇齿还有打磕碰的时候呢,两口子过日子难免吵吵闹闹,今儿你包容她三分,明儿她退让你两步,日子便这么过了……”
轿子内,林言君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四爷听的,也是在教导她。
她的性子其实并不很讨喜,有些事上眼里不容沙子,甚至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决绝。
或许年少情浓时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凑在一块儿过起了日子,天长地久累积下来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厌烦甚至反感呢?
兄长是怕呢,怕过刚易折,怕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怕她不能过得幸福美满。
“兄长且安心,胤禛此生绝不负福晋。”
林如海含泪颔首,摆摆手。
“起轿!”
伴随着一声高呼,太监们稳稳地抬起轿子缓缓离去。
林家人一路跟随在后,直到送出了大门,眼睁睁看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瓜尔佳氏怀里搂着哭得几欲断气的林黛玉,又侧头瞅瞅满脸伤感泪流不止的夫君,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好笑又无奈。
此时已是黄昏。
仪仗最前列是内务府总管及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及护军引路,后面紧跟着宫女,十六人手持灯笼、二十人手持火炬,再往后便是随从女官,女官之后便是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骏马、满脸春风笑意的四爷。
八抬彩轿紧随其后,轿子两边紧紧跟着数名宫女嬷嬷随行听候使唤,在轿子后面仍有数十名护军相守。
一行队伍拖出去老长,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尽显皇家威仪尊贵,令围观百姓无不心生敬畏,更不知叫多少怀春少女心生艳羡向往。
“姑娘快别哭了,一会儿妆该花了。”听着里头不断抽泣哽咽的声音,灵芝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凑在轿子旁小声劝慰着。
林言君瘪了瘪嘴,强行忍住汹涌的泪水,从怀里掏出来一面小镜子伸进盖头底下……果然,眼睛周围有些花了。
不过不打紧。
伸手在两边仔细摸了摸,果真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顿时嘴角就翘了起来,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打开一瞧,里头瓶瓶罐罐装了不少,胭脂水粉螺子黛等化妆品一应俱全。
林言君就偷摸将盖头掀到头顶上挂着,而后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捣鼓着化妆品小心翼翼地补妆,直到妆容重新恢复完美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将小包裹藏于不显眼的角落,而后放下盖头佯装无事发生。
彼时,送林黛玉回房的雪雁一眼瞟见那空荡荡的梳妆台顿时都吓懵了。
“遭……遭贼了?”
正要扯开喉咙喊人,却被她家姑娘一把捂了嘴。
“别嚷嚷,东西叫我扔了,重新去领一套来就是。”
夜幕降临,阿哥所内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以太子爷和太子妃夫妻二人为首,一众阿哥、福晋及朝臣、内眷都在等候着新人的到来。
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相互攀谈闲聊,又或是笑盈盈地打打机锋、嘴炮一二,还没个定性的小阿哥们则已经按捺不住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追逐打闹兴奋异常。
向来人多的地方就难免有是非,便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能例外,总有那么些个人非得不甘寂寞蹦跶两下。
聊得好好儿的,就听一人说道:“过去总听人说林大人低调得很,我原还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个说法,直到瞧见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才算是明白了,若非这样一出谁又能想到林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呢?如今虽说后头那一串阿哥爷都还未曾娶妻,不过我估摸着恐怕也再没谁能够相较一二了,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足以称得上是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
这话乍一听起来仿佛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太子妃身份特殊,只要没越过太子妃去便不算落人话柄。
但别忘了,这儿还有大福晋这个长嫂和三福晋这个前头几天才进门的新媳妇呢,拿到台面上来这样说道,不免叫两个做嫂子的面上无光。
就见大福晋的脸色沉了沉。
三福晋,也就是小姐妹董鄂氏亦微微收敛了笑意,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是赫舍里氏?
不是太子爷身后的那个赫舍里氏,而是佟家的那位当家太太、皇贵妃的额娘赫舍里氏。
只见她这会儿正笑得志得意满,对着一众太太眉飞色舞地炫耀着,看起来仿佛当真是出于得意,可那双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三个妯娌这边。
董鄂氏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太子妃往那边淡淡瞟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轻声说道:“四弟妹人还未进门呢,这做长辈的就开始先挑拨妯娌关系了,果然……”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一点小矛盾都能巴巴地记在心里随时寻思着找点不痛快,心眼儿可没比针尖儿大多少。
大福晋瞧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是不高兴,不过不高兴的不是四弟妹的嫁妆比她好还是怎么的,各家条件摆在那儿能怨得了谁?她不高兴纯粹是因为有人当众拿这事儿拎到台面上下她的脸。
至于董鄂氏,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这点东西起什么隔阂了,林言君不仅仅是她的弟妹,更是她的手帕交小姐妹呢,能受这点挑拨?当她是蠢货不成?
当即冷笑一声,扬声笑道:“知晓佟太太心里头得意,自个儿偷着乐就成了,这般当众炫耀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佟太太是跟四弟妹有仇故意给人找麻烦呢?但凡咱们做嫂子的那心眼儿小一些,可叫四弟妹该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