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万物复苏之时。
沉寂了一整个冬天后,植物们仿佛都再难以抑制自己强盛的生长力,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肆意张扬起来。
百紫千红郁郁葱葱,将那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茫茫彻底冲破、取代。
而一个寒冷寂寥的冬天显然不仅仅是将植物压抑得有些过分,人也是如此。
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烟火袅袅,五花八门的小摊子也是遍地开花,摊贩们站在街边扯着喉咙卖力地吆喝,精神抖擞热情洋溢,男男女女、或朝气蓬勃或饱经风霜,每个人的脸上却都透着股子满怀希望的精神头儿。
仿佛较之以往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都要显得更加生机勃勃繁华喧闹些。
“姑姑,快来看看这个。”林黛玉从旁边小摊子上拿起一支木簪子冲她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奇怪。
“乡野村夫做出来的木簪子有什么好的?”郭络罗氏显然是有些嫌弃,说道:“今儿你姑姑出来为的可是再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能做嫁妆的好物件再补一些,这样的东西可上不得台面。”
这人性子高傲得很,甚至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架势,说起话来往往也是直来直去怎么想就怎么说,是以有些时候话就不那么好听,不知道的总觉得她是在针对谁故意给人难堪呢。
不过接触几回下来就发现还真不是那么回事,性情如此罢了。
林黛玉也算是了解了这人的秉性,故而也并不在意,只笑道:“要论精致自然是比不得能工巧匠之手,要论价值那就更加没法儿比较了,不过我倒觉得这支簪子的寓意不错,相信姑姑一定会喜欢的。”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小姑娘顿时都来了兴致,纷纷凑上前去细瞧。
只见那木支簪子通体发红,并不十分艳丽的红,也并不显得很老气的红,色泽看起来恰到好处的端庄大气。
不过几个小姑娘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贵女,一眼就看出来这木料用的绝非什么名贵木料,许是乡野山沟里常见的罢。
果然,那摊贩解释道:“这木头是小人的儿子在山里砍柴时顺道儿砍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面对着几个身着华服容貌气度极佳的贵女显然紧张极了,两只粗糙的手不停的在身上摩擦,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透着股子气弱,被岁月侵蚀得布满沟壑的脸庞上浮现出满满的恐慌忐忑。
“这是老人家亲手雕刻的?”董鄂氏有些好奇地问道。
老人家连连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来,“小人年轻时跟师父学过几年手艺。”
“这可不像是学过几年手艺的。”乌拉那拉氏忍不住赞道:“这雕刻的手艺实在是好得很,细节之处处理精细,神态也雕活了,倘若用料名贵些着实不失为一件精品。”
董鄂氏在旁也直点头赞同,“就是可惜了这料子不行。”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木料上的纹路,而后放在手里颠了颠,又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终是遗憾地摇头。
“这簪子我要了。”林言君笑盈盈地接了簪子拿在手里,问道:“老人家打算怎么卖?”
那老头儿许也没料到她真会要,先还愣了一下,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一百文……”
一百文大概也就能买个二十斤的米,而看这簪子的精细做工显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快速完成的,尤其是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灵芝,拿一两银子给老人家。”说罢就拿着簪子先一步离开了。
直到离开摊子前郭络罗氏还没反应过来呢,皱着眉头盯着那簪子瞧了又瞧,“你们都说这簪子雕工厉害,我却怎么就瞧不出来这雕的究竟是个什么鸟儿?”
林黛玉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再仔细瞧瞧,这不是大雁还能是什么?”
这一说还果真是。
“我是没那方面的天分。”毫无艺术细胞的郭络罗氏摇了摇头,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林言君,“那我可算是知晓为何林姐姐瞧了一眼就直接买下这支簪子了,这寓意着实好得很。”
林言君但笑不语,仔细将那簪子收了起来。
都说鸳鸯是爱情的象征,因为每每出现时大多是成双成对,故而便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可实际上鸳鸯却并不是从一而终的动物,比起大雁来还差远了。
大雁不仅是一夫一妻忠贞不二,甚至倘若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或直接自杀追随而去,或郁郁而终孤独一生。
是以自古以来男方在向女方下聘时,往往有心的男方便会活捉一只大雁放在聘礼当中,以此来表示自己对女方的心意。
而这会儿即将要出嫁的姑娘买下这样一支簪子,其中的含义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郭络罗氏那一脸都是遇到同道中人的表情,挽着林言君的手,再提起那簪子时也没有那般嫌弃的模样了,反倒是说:“这可是提醒我了,回去我便叫人给我也打一支雕刻大雁的簪子,等到时候就直接戴在头上出嫁……不成,我还要叫胤禩再去活捉一只大雁送给我才行,不能就我自个儿是这样的心思。”
“皇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林言君凉凉地来了一句,又补充道:“这些事儿你们自己私底下彼此互通心意就行了,拿到台面上来可就太扎眼了,容易引人非议。”
谁想郭络罗氏却高扬起头颅,笑得很是张扬肆意,“我才不在意旁人如何非议,嘴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只要自个儿活得痛快过得顺心,便是旁人拿唾沫星子淹死我我也不带多给一个眼神的。”
不经意想到历史上对八福晋的评价——康熙亲口斥其善妒成性、斥责八阿哥受制于妇人,后面四爷上位后也发表过类似的言论。
再看看身旁这个满脸骄傲张扬的小姑娘,想着她的这番言论,林言君的心情一时之间就不免十分复杂。
对于美好爱情的向往和追求原本并没有错,错就错在生错了时代。
这样一个封建年代,尤其又身处皇家,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呢?
倘若她没有那样特殊的能耐,恐怕连她自个儿都无法追求自己想要的,饶是如今这般情况,有些事却也终究只可意会,而不能大大咧咧地摆在台面上张扬。
可郭络罗氏这样的性格……
林言君想郭络罗氏想得入神,却不知董鄂氏也正想她想得入神呢。
那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时不时狐疑地看一眼林言君的身影,又古怪地瞧瞧郭络罗氏,满脸沉思仿佛陷入了什么迷茫之中。
大雁象征着什么她自然也很清楚,林言君和郭络罗氏的话每个字拆开来她也都明白,可这合起来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怎么就理解不了了呢?
明明她还记得选秀时这位四弟妹是那样一个端庄大度的贤良人,如今看来却仿佛有哪里不太对?
不能够吧?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仔细脚下。”乌拉那拉氏小声提醒了一句。
回过神来,董鄂氏看向她嘴皮子动了动,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心里的痒痒劲儿,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嘀咕咕一通。
听罢,乌拉那拉氏却诡异的沉默了。
端庄大度的贤良人?林家姐姐?
呵呵。
你要说林家姐姐倾城绝色、为人坦诚、秉性良善、温柔可亲等等等她也都认了。
可你要说林家姐姐贤良大度?什么眼神儿啊。
如此想着,她瞧着董鄂氏的眼神就不禁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就这样一点看人的能耐,嫁进皇家成为皇子福晋可怎么办才好呢?周围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傻姑娘还不得被人哄得团团转?
“你这样看我作甚?”董鄂氏被她瞧得有些毛毛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还是妆花了?”
又是一阵沉默。
忽而一声轻叹,乌拉那拉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回家与你额娘说说,仔细挑几个精明聪慧的丫头婆子给你陪嫁过去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董鄂氏面露疑惑,转念突然反应过来……这儿的意思岂不是嫌弃她笨?
“好你个坏丫头,变着法儿的埋汰我呢!”恼羞成怒之下,董鄂氏直接将魔爪伸向了小姑娘的腰间,逮着空隙便是一顿挠。
猝不及防之下乌拉那拉氏被挠得只连连闪避求饶,一时不慎就撞上了前头的三人。
这下可好,五个人瞬间笑闹成一团。
身后和两旁都跟着不少丫头婆子,将几个姑娘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其他百姓见着这样的阵仗也都知晓这必定是招惹不起的贵人,故而大多远远地就避开了一些距离,不过却又耐不住好奇和惊艳之心,总难免多瞧上几眼。
这会儿看见几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亲亲热热的笑闹成一团也都不由得会心一笑,仿佛也都由衷觉得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