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婉宁心里,恐怕那一枚铜钱之中附着的朱世祯魂识并不是她的丈夫,她心中认定的丈夫,恐怕还是白陵江中的‘河神’。
七月十五,是她预知的‘河神’灾厄发生的日子,众人焦虑的是如何抵御‘河神’之危,而姚婉宁心中痛苦的恐怕是‘丈夫’与家人之间的对决。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近来疏忽了,没有去细想姐姐的处境。
姚守宁正有些自责间,苏妙真好奇的问:
“表姐想让我们帮什么忙?”她说完,又道:
“也不要说危不危险,我当日被那妖怪附身,也很危险,也全靠家里人支持才度过难关呢。”
柳并舟为她驱邪,她露出妖异怪相之后,柳氏等人并没有嫌弃害怕,姚守宁安慰着她,每个人都对她十分关心,才让她熬过了初时的日子。
“好。”姚婉宁听闻这话,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看向妹妹,却见姚守宁目光中露出歉疚之色——明明她自己事情缠身,此时却仍在为了忽略自己的感受而内疚。
这就是她的家人!一直支持着她,从来没有责怪她任性过。
姚婉宁眼睛酸涩,心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她心中激荡,抓着两个妹妹的手,终于说出自己的心声:
“守宁、妙真,我——”
她犹豫已久,虽说已下定决心,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仍是停顿片刻,为自己鼓足劲后,才道:
“我想在‘他’到来之前,去一趟白陵江,我想给‘他’送封信。”
眼前的是她的亲人,两人理解她、支持她,让她毫不犹豫说出心中的想法:
“我想告诉‘他’,我的预产期快到了,孩子快生了,‘他’——”
她越说越激动,紧紧握着两个妹妹的手。
说了数句,姚婉宁腹中的孩子似是意识到了她的激动,在肚中动了动,她发出一声呻_吟,下意识的弯了一下腰,话声一顿,吓得姚守宁与苏妙真连忙将她扶住。
“姐姐……”
“表姐。”
两人唤了一声,姚婉宁摇了摇头,又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
腹中的孩子似是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自己出生的好时候,没多久便安静了下来,腹中的收缩感一松,姚婉宁情绪平静了许多,再道:
“我想问问‘他’,‘他’到底、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拜堂成亲,记不记得‘他’曾说过的话,”重要的是,“‘他’还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我们腹中的孩子——我还想问‘他’,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家人——”
说到后面,姚婉宁的声音之中已经出现了颤音。
姚守宁与苏妙真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事情是很危险的,如今神都妖邪频现,所以我此前一直犹豫着——”
姚婉宁叹息了一声。
从知道七月十五日会有‘河神’之劫开始,姚婉宁其实一直就在盘算着想给‘丈夫’送一封书信。
当初两人梦中成婚,也曾有过欢乐、恩爱的时候,不然她不会一步步沉沦,她始终不相信‘丈夫’会真的彻底沦为一个灾厄。
但自姚守宁预知到此事以来,家里便没有安宁过。
先是神启帝险些死于陈太微之手,接着封锁四城、姚守宁失踪,家里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寻找姚守宁下落上,姚婉宁懂事而温柔,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为家里人添麻烦,于是不止压抑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向长辈提出要求,同时也控制着自己,不要外出给家里人添麻烦。
如今姚守宁归来,她才终于克制不住。
“——要不算了……”姚婉宁说完之后,自己又打起了退堂鼓:
“我不想看你们两人出事,不如别出门了。”
此时神都妖邪遍地,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沦丧妖怪之口,神都城笼罩在死亡与血腥之中,怨气一日比一日重,夜里甚至开始出现了枉死百姓的亡魂,有人曾见有鬼魂出没。
姚婉宁想到这些,又心生退意,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不去了。”
两个妹妹的安危大过于她的需求,她抱着肚子,平静的道: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这是我自己需要承担的选择的后果。”
话虽这么说,她眼中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姚守宁见姐姐这模样,有些心疼,她心念一转,道:
“我倒觉得我们可以出门一趟。”
“不,守宁,我不想你们——”
“姐姐你听我说。”姚守宁打断了她的话,握住了她的手:
“我这样说,自然有我的理由。”
到了这个时候,姐妹两人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性格。
经历风雨后的姚守宁坚毅而果敢,带着自信与从容,散发出令人折服的魅力,这种内秀与柳氏展现出来的强势不同,仿佛再艰难的事、再难理的头绪,落到姚守宁手里,便都会快刀斩乱麻似的被她解决、理清,让人不自觉的听从她的建议。
姚婉宁乖乖点头,连苏妙真眼里也露出佩服之色,点了点头:
“嗯嗯嗯,守宁你说。”
“如今出门的事,自然是有风险的。”姚守宁见两个姐姐都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先将风险说在前头:
“但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耐心解释:
“一、姐姐有心结,这不利于生产,如果我们能办妥这桩事,无论结果如何,姐姐你也应该学会坦然接受。”
从这一点来说,姚婉宁现在郁结于胸,一旦向‘河神’送信成功,完成她的心愿,后续她内心会平静很多。
“好。”姚婉宁点头道:
“这一次如果送信成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
‘河神’如果还有理智最好,也许‘河神’灾厄还有转机;如果‘河神’已经没有了理智,那么她的将来生活重心便得放在家人、孩子的身上,就当之前的一切只是经历了一场大梦。
“好。”姚守宁点头,接着又道:
“二、我如今虽然预知到‘河神’将来,但其实对于灾厄的结果至今仍预料不到。”她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如今我们已知的情况是:神启帝与妖邪勾结、狐王肉身即将复苏、‘河神’会携灾厄来临。”三大危机并行,而神都城里,能抵御这三大危险的,只有神武门、陆无计夫妇、柳并舟。
“温大人及顾相党派文臣的死,兴许能拉拢一帮文人为助,但我认为这股力量暂时还不大可用。”
七百年前,儒家派系原本也是一支抵抗妖邪的非凡力量,但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显然儒派已经势微,自柳并舟之后,儒家并没有出现足以再挡一面的中坚人物。
温景承继承了柳并舟的衣钵,但他需要时间成长,可灾难迫在眉睫,因此这股力量暂时无法派上大用。
姚守宁三言两语之间将目前的情况分析给两个姐姐听: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其实处于势单力孤的局面,要想度过这一劫难其实是非常困难的。”
她说到这里,脑海里偷偷浮现出一个人影:孟松云。
必要时候,她准备强沾因果,将这个人拉入战局。
不过与孟松云打交道太危险了,此人善恶难辨,行事无法捉摸,不到最后关头,尽量不要与他再打交道为妙。
她看着姚婉宁笑:
“外祖父曾提过,当年的张祖祖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姐姐与‘河神’之间的渊源,我觉得也勉强占个‘人和’。”
她这样一说,苏妙真与姚婉宁便都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未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姐姐你相信‘河神’,相信‘他’并不是那个忽视你感受,忽视你家人性命的人,那么我认为此事可以搏一搏。”
“事情如果不成,我认为也没有什么影响,最多也就是我们冒险一次,耗费些体力;如果成了,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化解这场危机,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姚守宁笑意吟吟的问。
“可是,我们三人如果遇到危险——”姚婉宁被妹妹这样一说,心中也有些意动,但她自己生死倒是可以置之度外,却不敢轻易拿两个妹妹性命安危来冒险,因此仍有犹豫。
她性情之中的矛盾与优柔寡断此时展现了出来,姚守宁摆了摆手:
“我不敢说完全没有危险,但我保证是有惊无险,我们可以顺利归来的。”
她的语气笃定:
“我虽然没有预知到‘河神’之事最终的结果,但我却能预知到,明日大战,我们一家人都会在此处。”
也就是说,这一趟行程如果非得要走,那么就必定是有去有回,中间不会有损伤。
“但姐姐,我也不瞒你,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果我的预知准确,我们此行是有去有回,不会出事,但同时——”姚守宁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我们这一趟可能也只是无用功,兴许你会失望而返。”
她预知准确,也就意味着‘河神’明日依旧会来,姚婉宁的这一封书信并没有多大作用。
“如果是这样,你还要去吗?”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