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温家遭了大劫,父亲刚死,家里还有母亲与妹妹,他大仇未报,又何必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
想到这里,温景随的表情逐渐变得刚毅,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毛巾,应了一声:
“好。”
他说完,看了姚守宁一眼:
“守宁,我——我走了。”
说话时,他低垂下眼皮,忍住眼眶中的酸涩,深怕自己的失落与难过被她看见。
虽然羡慕世子在她面前哭笑自如,但他隐忍的性格已经养成,他的自尊心亦不许他再在姚守宁面前示弱。
那水光透过密长的眼睫,将眼睛映照得如同湖泊,他拼命的吸住眼泪,低声的道:
“你保重……”
他想要祝她幸福,但一想到那幸福并不是自己带给她的,便自私的再也不肯多说。
温景随犹豫了一下,将那张姚守宁递给他的帕子塞入衣袖之中,并没有交还回去,纵身跳下了马车。
“温大哥。”
他正欲头也不回的离开,突然听到姚守宁呼喊他。
温景随心中一喜,下意识的转头。
他此时毫无防备的看她,那眼睛清澈,带了希望隐于水光之后。
“温大哥,你将来前途无限,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紫气极盛,将来必有不世成就。”
姚守宁见他眼神因为自己的话而迅速的暗淡了下去,虽说有些不忍,但仍直言道:
“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浅滩无法永远困住真龙,待得风云变幻,便是你一飞冲天之时,谁也无法阻逆你的崛起。”
她认真的道。
“好。”温景随勉强挤出笑意,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守宁。”
姚守宁心中暗叹了口气:
“你快回家吧,温太太与献容可能已经等急了。”
“好。”
他贪婪的看她,拼命的将两人此时对话的场景牢牢记住。
“快回去吧。”姚守宁看他呆呆站着没动,又冲他招招手。
“好。”他乖乖点头,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果然转身。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陆执突然道:
“温景随。”
温景随身体一震,却并没有转头。
陆执也不跟他计较,以世子聪慧,其实在初时的吃醋之后,便已经猜到温景随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没有容人之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们一家近来小心,若是方便,最好暂时搬入姚家暂居两日。”
世子提议。
“……”温景随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应:
“我会考虑的。”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他考虑的余地了。
温庆哲之死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神启帝心性狭隘,必生报复。
后续镇魔司、刑狱司的人必会出现捉拿温家其余人等,神都城如今笼罩于妖邪威胁之下,像温庆哲一样反对‘人妖共处’的文臣已经几乎被清理,剩余的人要么噤若寒蝉,要么则像楚孝通、冯振等人一样,沦为神启帝的走狗。
神启帝以血腥手段抽去了忠心爱国者的脊椎骨,使整个神都陷入了妖邪的阴影中。
如今唯一尚能与神启帝力量相抗衡的,可能就只有柳并舟坐镇的姚家了。
要想保住温太太、温献容等人的命,便唯有向姚家求助。
此时的姚家与将军府的力量已经合作,算是温家唯一的机会,温景随嘴上虽硬气,但心中却已经妥协了。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也第一次痛恨自己家势单力薄。
他的心里涌出对神启帝的怨恨,也同样涌出对权力的渴望——终有一日,他会再也无须向人低头。
双方分开,罗子文驾赶着马车驶往姚家。
陆执有些酸溜溜的看姚守宁关切的盯着温家的方向看,姚守宁问他:
“你说温家人会过来吗?”
她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却仍想听听世子的回应。
“会的。”陆执答道。
“他与他父亲不一样。”温庆哲为人古板、固执,不知变通,最后过刚易折,祸及家人。
温景随虽说受温庆哲的教导,但他更聪明,且从先前的情况看来,他似是经历这桩事情后,更成熟了一些。
想到这里,陆执心生警惕。
时至今日,他发现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成长,最明显的就是姚守宁。
她被陈太微掳走,最终不是靠自己亦或是其他人相救,而是凭借她自身力量,最终成功脱困。
温景随也在成长,温庆哲死后,他好似不再像以前一样意气用事,学会衡量、学会蛰伏,学会了审时度势。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当日韩王墓中,陈太微对他的评判,陈太微说他空有宝山而不知用,与自己的先祖朱世祯之间相差着很远的距离。
世子皱了皱眉。
这一会儿功夫间,马车驶入巷中,姚家已到。
“守宁!”
“守宁!”
……
这会儿姚家的门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重伤未醒的柳氏之外,所有人在接到了罗子文信号弹的那一刻都赶回了姚家,等候在此地。
为首的柳并舟见到载着姚守宁的马车缓缓归来时,他心中提起多日的大石终于落地。
“外祖父!爹!大哥、姐姐——”
姚守宁一见熟悉的亲人,顿时将每个人大喊出声:
“姨父、表姐——冬葵——”
所有人围了上来,又哭又笑,气氛热闹无比。
陆无计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也赶了过来,看到了跟着下马车,却并没有上前的儿子。
陆执靠着马车而站,微笑着望着姚守宁与亲人叙旧的背影。
“放心了?”他默不作声走了过去,轻声问了一句。
“嗯。”陆执目不转睛望着姚守宁,应了一声。
这几日以来他状态不好,与姚守宁撒娇时所说的话并不是用来让她心疼,而是他这几天的真实写照。
“我也放心了。”陆无计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轻松之色。
儿子因为姚守宁的失踪而提心吊胆,他在担忧姚守宁安危的同时,也同样心疼自己的儿子。
只是那时他明白陆执心中的感受,因此对他疯狂寻人的做法并没有阻止。
“爹,我好困——”陆执心中的那股执拧之气一旦卸下,此时整个人被困倦包围,眼皮直打架,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困就睡会。”陆无计应道。
“守宁说了,‘河神’要来了——”世子强打着精神回道。
“‘河神’还要再过一些时候才来,你是血肉之躯,几天没休息好,到时就是‘河神’来了,又怎么顶得住呢?”
陆无计温和的望着儿子,说道:
“你睡一会儿,如果真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有他这句话,陆执终于再难支撑:
“好,您一定要叫醒我,守宁她——陈太微——”
“放心,我会替你保护守宁。”陆无计说完,回应他的是陆执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