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怔了一下,面不改色。
姬野凌静静看着他,原本紧抿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勾起,挑起讽刺的笑意,目光如同锋利的刀片,一寸一寸剥开安室透伪装起来的皮囊。
此时此刻,他注视的不是安室透,不是波本,而是身为日本公安群狼之首的降谷零。
“那我再说的明确一点好了——”
“海女要冒着生命危险下潜到最深的海底中去,才能获取到最有价值的宝物。这很公平,最有价值的宝物往往在最危险的地方。”
安室透微笑,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似乎正在全力理解他说的话。
于是姬野凌刻意停顿了一下,在开口时,话题已经转向了不同的方向。
“你知道吗,虽然在深海海底锻炼出的身体素质与大肺活量,让海女与一般人相比,普遍更加长寿。”
“但其实海女这个职业的平均年龄非常短,不会超过三十岁。因为他们在海底发生意外的风险太高了。”
姬野凌一口气说完,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
他在影射安室透就是那名举报他与julep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是警视厅派出潜伏在黑暗组织的卧底。甚至还夹杂私心的对马上步入30岁的的安室透发出暗搓搓的恐吓。
潜入组织获取情报的卧底是深入海底窃取明珠的海女,而潜藏在社会阴影中的组织,恰如黑暗无光深不见底的大海。
“还是听不懂呢,能请你说的再明确一点吗。”
安室透仍维持着满脸温和笑意,这笑意仿佛一层面具一样被镶嵌在了他的脸上。
姬野凌抿紧了唇,他现在可以明确肯定,眼前这个人是要跟自己装傻到底。
萩原研二脸上的神情带上了一丝手足无所。这场针锋相对来的太过突如其来,他在一旁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忙。
流动的空气都沉寂下来,人们的嘈杂与嬉笑声仿佛在这一瞬间与他们相去甚远,只有浪涛此起彼伏的单调沙沙声从大敞开的窗户外传来,远远望去,能瞥见蔚蓝海面上遥遥扬起的几张白帆。
今天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而这么好的天气里,不应该将宝贵的时光浪费在无用的争辩上。
姬野凌的视线停滞一瞬,偏过了头。
“算了。”
他轻声说。
仿佛是想通之后觉得忽然一切都没有意思一样。
“我有点累了,前辈我们去看观赏鱼吧。”
姬野凌率先转身向外走去,与安室透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i他的神情淡淡,仿佛一尊收敛了喜怒的冰雕。
不是觉得没意思了,他只是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想到了自己。
用海女来影射波本,不也是在影射他自己吗。他同波本,又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波本如同飞鸟,一头从天光明媚的晴空扎进深邃海底,而他只是游鱼,从黑暗的最深处浮出,难得窥得一眼耀眼天光。
活不到三十岁的人其实并不一定就会是波本。
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这还真是……
讽刺啊。
展览馆前方不远就是整座海洋公园里游客最多的地方——水族馆。
入口处排起了长龙状的壮观队伍,工作人员满面笑容的在门口检票。
有小孩兴奋的大喊——
“哇,虎鲸!”
姬野凌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后的气球,萩原研二忍俊不禁的把他的脑袋拨向前。
入口处竖着块一人多高的宣传广告牌,上面黑白两色的鲸鱼身型矫健的跃出水面,于空中腾跃翻身。
是这座新竣工水族馆最吸引游客的噱头——虎鲸表演。
姬野凌对这类表演丝毫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成功的营销手段。今天来到的游客一多半都是为了虎鲸表演而来。
看着昔日肆意遨游在海洋中的王者,成为人们观赏取乐的对象。这件事的存在本身就极大的满足了某些人的阴暗心理。
狭长的圆筒状海底通道,四面八方皆是做成圆弧型的玻璃幕墙,绚烂鱼群拖着长尾在他们身边游来游去,如同一道悬挂在水中的彩虹。
通道里人流如潮,喧哗热闹,姬野凌兀自向前走去,清瘦背影像是一只垂头耷脑渐渐远离人群的小兽。
萩原研二撇下安室透一行人,加快脚步追了上来。走在前面的青年明明察觉到了他在靠近,却没有回头,只是渐渐放慢了脚步。一直以来挺拔如劲竹的肩背慢慢低了下去,就连身后那只一直耀武扬威飘着的小虎鲸也焉了下来。
主动说要来水族馆看鱼的人是姬野凌,现在心不在焉的人也是他。
萩原研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顺着他的步伐速度,慢悠悠地陪在他身边,用身体帮他隔开迎面而过的人群。
七彩透明水母慢吞吞的从他们身边悠悠飘过,好奇的打量着这并肩而行的缄默二人。
“那天,闻到了。”
明明萩原研二没有开口询问,但姬野凌却率先说了出来。
“什么?”
“咖啡的味道。”
姬野凌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怎么开心。
“闻到的时候,总觉得很熟悉。但是因为气味太淡,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刚才突然想起来,是波洛咖啡店招牌咖啡特有的味道。”
萩原研二的肩膀也渐渐低了下来。
“你……”
“嗯,我都知道。”
萩原前辈应该也认识他吧。你和他之间好像很熟悉。”
姬野凌抬起了头,看向萩原研二,像是想要从他的反应中得到自己的答案。
“你们之间的气场不是陌生人之间会有的。不仅仅只是工作上的同事……”
“是小时候的玩伴还是警校时的同期?”
话语停顿一瞬,像是在思考。随即他得出答案,自顾自的说下去。
“是同期,因为你和他之间没有松田警官那么的默契。”
“原来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啊。”
他慢慢叹了一口气,幽幽感慨道。
说完这句话后,姬野凌垂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原来他们认识的时间,要早于他认识萩原研二的时间。
他没有同期。准确的说是没有关系很好的同期。他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萍水相逢的浮萍,短暂相聚,随后各奔东西,飘散而去。
如果现在有人向姬野凌的同期问起他。那么得到的答案会是,
——好像是挺厉害的家伙,警校期间一直是第一,以首席的成绩毕业。
但如果再多问一点,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家住在哪里,家庭情况如何。
得到的答案只会是一句苦苦思索后的,抱歉不太清楚呢。
他留在众人印象的始终只有一个模糊而苍白的影子。
这才是姬野凌一贯的生存方式。他可以活在任何地方,他可以离开任何地方。他不会与任何的人扯上关系。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他明明是这么打算的。
可他又破戒了,屡教不改,明知故犯。
第一次破戒,他与赤司建立起了羁绊,代价是他被迫离开日本。
第二次破戒,他与萩原研二建立起了羁绊。这次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姬野凌缓缓眨了一下眼,仿佛在借着这个动作,压抑住心底翻涌而出的情绪。
气氛是冰冷而凝滞的,沉默如同他们四周的海水一般,蔓延向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萩原研二没有出言否认。他可以不说话,但是他不想撒谎。
更何况他知道的,姬野凌虽然看起来是不会多想的那种类型,但实际上是很敏感的人,更是标准的直觉系,不能确定的事,他是不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