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儿子是我的战友。”
“嗯。”夏初第一次见到独自居住在山中的老太太时,就曾想到是这样。
“我受伤那次,他牺牲了,”梁牧泽的声音极其平静,像是说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可是在夏初听来,却是浓浓的心痛。
夏初声音沙哑着问:“那你们……”
梁牧泽的声音越发黯淡:“那一次我们伤亡惨重,出动的12个人,走了4个,我们曾经说过,要同生共死……”
“梁牧泽。”夏初急急喊住他的名字,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受伤的那次,他们的伤亡竟然如此惨重。眼睁睁的看着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牺牲在自己眼前,那将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无助、绝望,歇斯底里……夏初心疼的搂紧他,眼泪不受控,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颗颗滑落。
“那次,”梁牧泽的声音里多了一份苦涩,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似是不愿意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
“别说了,我知道你难受。”我听了,会因为心疼你而更加难过。
梁牧泽深呼一口气,继续说:“看起来任务是完成了,英雄烈士,团体一等功、个人一等军功章人人有份。可是只有大队的人心里明白,我们是惨败,以伤亡换来了看似胜利结局,而这场战争也只是刚刚开头而已。”
夏初心口一滞,说话的声音中都夹着颤抖,“你的意思是……”夏初咬了咬下唇,隐隐觉得这次的任务,和那次伤亡惨重的战争有很大关系。她不敢问,害怕是真的,更怕往事重演。
“对,这次要彻底剿灭。”
他执行任务那么多次,夏初每次挂念着、惦记着、担心着,但是从没有想过要阻止他去执行任务,因为她觉得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既然选择了他就必须接受他的一切,接受他随时都将深陷危险的可能。而今天,她第一次自私的想要把他留下,求他不要去。
“放心,”梁牧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轻啄她粉巧的耳朵,“这一次计划很周密,绝对不回像上次那样,不然也不会等三年之久,”他的手托住她的脸,目光灼灼,一字一句的郑重承诺:“我会留着命,回来见你。”
夏初拼命的点头,咬着牙关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不受控制的哭出来,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迷彩,似是要将衣服扯烂一样用力。
梁牧泽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哑着声音安慰:“乖,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夏初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如被涨破的气球,一发不可收拾,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飞溅。
她哭的这样痛,梁牧泽觉得心疼极了,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白皙的面颊,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努力想逗她开心:“你是军嫂,这么大点儿小心脏怎么行?”
“我不做什么军嫂,我只要你!”夏初哭喊着,手臂又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傻姑娘。”梁牧泽叹气。这是他选择的路,一辈子没有办法改变,也不会改变。他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永远优先于她,即使她在他的心中无可代替。
他无法用语言安慰她,只能紧紧的抱住她,手掌温暖轻柔的抚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努力安抚她的不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夏初累了,再也哭不出来,嗓子也沙哑了,“你一定要去是不是?”
梁牧泽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想要,我会为此拼尽一切。
夏初趴在他肩上,声音小小却坚定:“我打结婚报告,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抚着她头发的手一僵,有些难以置信的轻唤:“夏初。”
夏初红着眼睛挑眉,声音闷闷的:“怎么了?你不想吗?”
梁牧泽摇头,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这个总能让他惊喜的小女人,明明很柔弱,内心却坚毅无比,她沉静,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他,不可以让她失望、伤心。
“好。”梁牧泽笑,宠溺的亲了亲她的鼻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睛里有泪水的缘故,夏初眼中的他,眼睛里有着晶晶莹莹的细碎光彩。
梁牧泽抚着她的头发,像是怎么也看也看不够,良久,他开口说:“明天,我送你回n市。”
“不要!”夏初厉声拒绝,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听话。”
夏初坚持:“不!特种大队不安全吗?我为什么一定要走?我要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梁牧泽的食指轻轻缠着她散落在两颊的碎发,“夏初,拐走了夏副司令这么优秀的女儿,我还没有向你爸爸负荆请罪。”
“那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夏初,”梁牧泽沉着声音喊她的名字,手劲儿更重的握住她的手,眼里闪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明天回去。”
夏初拗不过他,只能听从,“我再问一句。”
“嗯。”
“裴俞……和这一切有关吗?”她仍然没有办法相信,那个笑容灿烂温暖的男子,会牵扯到这种大案件中。
梁牧泽说:“你知道我没办法告诉你。”
夏初瘪瘪嘴巴,无奈的点头。
“但是,就如他说,他从没想过伤害你。”梁牧泽虽然不情愿与她谈起裴俞,但是还是替他说话,而后又不甘心的把脸撇向一侧。
夏初扳着他脸正对着自己,温热双唇主动贴上他。
那一夜的缠绵,越是多亲密一份,越是让她多一份伤心。她的眼泪在他细密的吻中不停落下,湿了枕头,湿了他的心。她柔声的安慰她,紧紧的抱住她,急切甚至有些粗鲁的冲撞着,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她更多的感受到他,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绝对不会离开。
天刚刚微亮,梁牧泽把夏初从床上捞起来,她的脸颊还挂着浅浅的泪痕,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他心疼。
轻啄她肿肿的眼睛,他嬉笑着说:“味道不错,就是核桃味儿有点儿淡。”
“该出操了吗?我先去洗脸。”夏初睁着空洞的眼睛,脑子混沌,声音沙哑,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准备下床。
梁牧泽揽住她,顺势搂在怀里,“我们一起回n市。”
夏初早把这茬事忘得一干二净,听他提起才想了起来,眼睛里瞬时写满了不愿意,“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不好吗?”
“你都跟我这么久了,再不去见你爸爸,”梁牧泽忽然笑了一下,用含笑的沉着嗓音说:“夏初,你得为我想想,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夏初娇嗔道:“我爸才没那么坏。”
梁牧泽说:“那看是对谁了。”
夏初眨了眨眼睛问:“你算是谁?”
梁牧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咱以后有了闺女,谁想娶我的宝贝女儿就得先过我这关,看我不整死他!”
“喂!”夏初一拳头捶他背上,“整死他我女儿怎么办?”
“也是,还不能出人命,那就……让他生不如死吧。”梁牧泽不禁笑起来。
夏初撇嘴:“真恶毒,当心现世报!”
梁牧泽哑声问:“心疼我?”
夏初不说话,在他怀里狠狠拱着,似是要把他的胸口钻个窟窿一样。
已经有车在门口候着,载着他们直奔军事飞机场。一路上两个人各自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一回身,就会看见彼此的眼神,相视微笑。
夏初没想到,上飞机前会遇见米谷!她吃惊极了,拉着米谷的手左看右看,“你怎么在这里?”
“夏初?”米谷显然也没有想到。
夏初问:“怎么回事?”
米谷身上穿着宽大的休闲服,头发微乱,一看就是刚从被窝爬起来,可是却无比的有精神,确切的说,是怯!
“我不知道,不知道,”米谷眼神闪烁着,不知所措的摇头,“大早上就被电话吵醒,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会有人接我离开,也没有说原因。接着没多久就来两个兵哥哥,拉着我就来这儿了。”
夏初听着她的话,眉头越皱越深,看向梁牧泽,他正和一位上校说着什么,神色严肃。
米谷眼睛紧紧盯着夏初,“你知道为什么的,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最近要出任务,中间牵扯了什么我也说不清,”夏初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拉住米谷的手,有些焦急的问:“你这些天,都见谁了?有没有特别的?”
米谷每天要见很多人,大到省市领导,小到街坊四邻。要说特别……
“米谷,这种时候,你知道什么必须说出来,”夏初很严肃,“你是不是和裴俞有来往?”
“难道是因为他?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也没有聊什么,”米谷诧异不已,她咬了咬下唇,“裴俞他怎么了?”
夏初的心情惴惴不安。真的有这么严重吗?米谷不过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就要把米谷也圈起来吗?
“他……裴俞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了?”
米谷蹙眉摇头,沉默片刻,决定全都告诉她:“那天你生日,从你家出去后,看到他的车停在楼下,肯定是来找你的。”她偷瞄着夏初的表情,以确定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夏初讪讪的抚了抚头发,表情有些不自然看向不远处依然在说话梁牧泽。
米谷试探着问:“他是喜欢你的吧?”
夏初说:“现在聊得是你们,拜托不要调转方向好吗?”
米谷耸了耸肩:“那天晚上借他的顺风车回家,我请他喝杯热饮表示感谢。后来裴氏下属的投资项目开幕,他给了我一个独家,我投桃报李请他吃饭,就这样,”米谷停了停,继续说:“不过他身边总是跟着黑衣黑墨镜的保镖,还以为那是他们有钱人的标配,现在想想好像没这么简单吧。”
夏初眉头越蹙越深,和米谷两人站在机场空地上,各自想着心事。
梁牧泽在这时走过来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嗯。”夏初点头,拉起米谷的手,和梁牧泽一起上了飞机。
米谷从上了飞机后就一直看着窗外,隔了许久才推了推夏初,小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夏初摇头,“真不知道,里面的是非曲直没人肯告诉我,全是我自己瞎猜。”
“那你猜出什么了?”米谷压低声音,还瞥了瞥一旁眯着眼睛的梁牧泽,用她自以为他听不见的声音说话。
“你猜出什么了?”夏初反问。
米谷摇头。
“我也不知道,”夏初叹气,“他们说这叫军事机密,什么都不说,只能自己猜,猜来猜去也不知道对不对,费神费力,算了,睡会儿。”
“对了夏初,你眼睛怎么,肿成这幅鳖样子?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吗?就跟一肉丸子中间切了一道缝一样。”
夏初越听眼睛睁的越大,瞪着米谷,咬牙切齿的说:“能有个好点儿的词形容吗?”
米谷嘻嘻笑着:“没了,有感而发。”
米谷是长期晚睡不早起的姑娘,早早的被拽起来的后果就是困,而夏初夜间活动频繁,自然也瞌睡不断。飞机平稳后,没多久她们两个就把头靠在在一起,呼呼大睡起来。
梁牧泽看了看她们,终于,忍不住的把米谷的头挪到椅背上,把夏初拉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样,他才算踏实。
两个小时后,飞机停落在n市军事机场。梁牧泽率先提着包跨出机舱,然后扶着夏初和米谷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从周围冲出几个大个子把他们围在中间,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一套套利落的擒拿拳使向梁牧泽。好在他反应机敏,一一躲开他们的拳头。可是他们人多,而且个个不是善茬,出手速度很快,但是目的却不是打人,而是捉人。
“你们干什么?”夏初大声叫着,焦急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打成一团。
梁牧泽不占优势,但也没有被抓到,纠缠当中,一个人影忽然闪入战圈,和众人之力,抓住梁牧泽的双手双脚,直直的举起来。
来人是个少校,来自n军区特种大队,姓丁。他的人成功制服了捉住了梁牧泽,他得意极了,“梁中队,首长等你多时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被擒住的梁牧泽也不挣扎,“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丁少校挑了挑眉,扬着下巴说:“话当然可以好好说,可对你,我偏要动手。”
夏初眼看着梁牧泽被抓住,急坏了,冲上去大声质问:“少校同志你做什么?”
丁少校收起得意,敬了礼一本正经道:“夏副司令只是请梁中队去喝杯茶,夏医生不必担心,首长让您先回家,他随后就回去。”
夏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咬了咬唇,回头看向那位来者不善的少校,“我和他一起去。”
“我也是奉首长之名,还希望夏医生不要为难我,”说完,他偏首大声道:“带走。”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答道。把梁牧泽抓得死死的,压着他走向停在旁边的越野车。
夏初急的跺脚,可是干着急却没有任何法子。米谷走上前安慰她说:“夏叔叔肯定不会为难梁牧泽的,放心吧。”
梁牧泽被扔车上,丁少校随后也着钻进来,他瞅了梁牧泽一眼,语重心长的说:“兄弟,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演习的时候把我们大队老窝给端了,可是你竟然被坦克旅灭了,你说你被谁灭了不好,偏偏是坦克……”
“演习都过去半年了,还惦记?”梁牧泽冷笑。
“你不给我面子!”丁少校扯着嗓子高喊。
“这不都被你抓了,算给了吧。”
丁少校挑眉:“给了,但是不够。”
梁牧泽呲鼻:“德行。”
丁少校是n军区特种大队营长,和梁牧泽认识多年。他们分属不同的军区,演习的时候厮杀过,但私下交情还是很不错的。军人之间就是这样,彼此间的较量不会影响感情,互相之间不会嫉妒只会佩服。但是只要有机会,还是会有仇报仇有冤抱冤。
车子行驶到目的地,梁牧泽刚从车里下来,又被几个人前后夹击的架起来。梁牧泽紧皱起眉,丁少校说:“兄弟,忍着吧,我这也是奉命,不然我也不好过。”
夏初本想跟着梁牧泽乘坐的车子,可是来接她那位中校却不怎么好说话,来来回回只说一句:夫人让你回家。
夏初无奈,只能先把米谷送回去,继而乖乖的回家。可是她心里挂记着梁牧泽,那颗心悬着怎么也放不下来。能这么清楚的掌握他们回来的时间,那肯定清楚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梁牧泽在g军区的所作所为,却一直不动声色,今天居然派了特种大队的战士来抓人,如果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那可真不好说会怎样!梁牧泽自己也说了,以后谁娶他女儿就得先搭进去半条命。该不会她老爸也是这样想吧?夏初边想边哆嗦,摇着头喃喃自语,“不行不行,他还有任务在身,一定不能出事。”
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出来,“如果梁牧泽真的有个好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任务?那就彻底安全啦!”
“不行不行!”夏初瞬间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真是这样,梁牧泽一定会恨她一辈子。
车子停在夏初家院子外,兰梓玉听见动静就赶紧出来,看着走进院子的夏初,没好气的说:“让你跟我回来你不肯,这会儿又跑回来休假,什么意思啊你?”
“想你了呗,”夏初笑的谄媚,跟着兰梓玉回到客厅,把行李随便一扔,就拉着她问:“我爸呢?”
兰梓玉洞悉女儿所想,“你是想问,梁牧泽吧。”
夏初见状,也不好再继续隐瞒,直言道:“那您说,我爸这次是什么政策?”
“不知道,”兰梓玉看着夏初的眼睛惊讶道:“怎么肿这么厉害?哭了?”
“没有,”夏初赶紧摇头,用手背蹭蹭眼睛,“没什么。”
兰梓玉叹气,果真是女大不中留,“水给你放好了,去泡泡,起这么早肯定乏了。”
“真哒?妈还是你最了解我,你是最好的妈!”夏初搂着兰梓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接着飞奔至二楼,迫不及待的和她的大浴缸久别重逢。
微烫的水温,滴了精油,解去她身上的乏累,也暂时让她忘记了烦忧之事。热气蒸腾下,她小脸粉红,额头出现细密汗珠。实在是太舒服,导致夏初泡着泡着,便歪靠在浴缸沿壁睡着了。
直到水温偏低,夏初打了个喷嚏醒来,捞起旁边的浴巾从水中爬出来。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乏力和疲惫已不见踪影。出了浴室,一股子饭菜的香气直直扑鼻而来,夏初闻着味儿从二楼下来,这种久违的感觉是在是太幸福了,可以泡澡,还不用自己做饭,饭菜既色香味俱全,又健康养生。
兰梓玉问:“怎么样?比g市好不好?”
夏初早已饥肠辘辘,拼命的夹菜,埋头苦吃,听见兰梓玉的话,同意的点头,“歌里不都唱了吗,没妈的孩子是颗草。”
“那你是在n市做宝,还是回g市继续当草?”
夏初的动作缓了缓,犹豫的说:“其实,草是个好东西。”
夏初把头埋得低低的,故意不去看兰梓玉的脸色,知道她一定正在用近似于x光的射线扫描她,不敢抬头,怕伤亡惨重。
“我爸不回来吃午饭吗?”夏初扯开话题道。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吃过午饭?”兰梓玉没好气的反问。
夏初默然,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