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贪金窃玉俱冠带,知恩识义是红妆

袭人想想也是,当下觉得无可奈何,便说道:“罢了,你们别围着了,都散了吧。我奉命要去两位妃子那儿走一趟,晚上…… 我亲自去见太太和姨太太说这事罢了…… 如今我得先换换衣裳才好。” 这怡红院的丫鬟们平日里本就以袭人为首,这会儿见没出什么事儿,虽说得知袭人晋位有些意外,但总归是喜事一桩,便一个个笑着散开了。

只是人群中有个女孩,本家姓方,荣府里给取名叫碧痕的。论起来,她也是荣府下人家中稍有体面的奴仆之女,依着贾府的规矩,七岁就进府了,在怡红院里学着伺候人,比袭人、晴雯她们都要小个三四岁呢。她年纪虽小,可这模样和身条儿,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了,尤其是那胸前,随着年龄增长,少女的胸脯渐渐隆起,虽说她自己觉得挺害羞的,私下里连晴雯都打趣她 “哪里像十几岁的丫头,倒和史大姑娘有得一拼了”。只是这宁荣两府里,漂亮的丫鬟众多,她年纪又小,性子还腼腆温婉,光凭这身材上的优势,在一众丫鬟里也不算出众,大家都只把她当个小妹妹看待,也没让她担什么重要的差事。

可这碧痕呀,别看她腼腆羞涩,不善言辞,心里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小想法呢。少女怀春,她稍稍懂事的时候,也曾偷偷想过宝二爷的俊秀、琏二爷的倜傥,夜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睡时,甚至还偷偷摸过自己那刚刚发育的胸脯,心里又羞又乱地想过:“我这儿…… 只怕确实比晴雯姐姐的还大些呢……” 按当时府里的规矩,怡红院的丫鬟们,不过是等着宝玉慢慢长大成人,然后从中挑些模样俊俏的,供宝玉亲近狎玩、发泄欲望罢了,就算被主子破了身子、失了贞操,也不敢奢望人人都能像袭人那样,有机会被收为房里人,更进一步呢。碧痕年纪小,平日里依附在袭人等人身边,也没敢有太多别的想法。

没想到府里突然发生变故,弘昼圈了园子,封了奴仆,怡红院里封了袭、麝、雯、纹四女为奴仆,她却没轮上。本来按她那性子,就跟着大伙一起混日子也就罢了,可到底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今儿也不知怎么的,旁人听闻袭人进位,或喜或忧,只有她,像是一下子鼓起了十几年的勇气,听到袭人说 “都散了…… 如今要换换衣裳才好……”,又见众人渐渐散去,竟红着脸,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似的,慢慢走近袭人,细声细气地说道:“袭人姐姐,您如今身份不同了…… 既要换衣裳,由妹妹伺候,…… 可好?”

袭人一开始愣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过了片刻,抬眼仔细打量眼前的碧痕,不知怎的,就想起弘昼吩咐的那些话来,虽说都是女子,却也忍不住细细端详起碧痕的眉眼来,但见她眼眸清澈,睫毛弯弯,粉腮泛红,嘴唇娇嫩,整个人就像婴儿般纯真粉嫩,再加上那轻声细语,又恭敬又娇羞的模样,袭人心里竟也泛起一阵涟漪,略一思索,才笑着牵起碧痕的小手,说道:“也好。” 便和碧痕一同进了自己的卧室去换衣裳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袭人已经换下了那身被汗水浸湿的裙衫,换了一套粉蓝色对襟睡莲小褂裙,头发上簪了一朵绸粉八角小珠花,腰间系着一条粗纱灰蓝萝纹腰带,脚下蹬着一双鸳鸯花布千层鞋。她估摸这会儿暮色将近了,也没再叫其他人跟着,只吩咐碧痕去厨房安排一下,以备弘昼万一要留在怡红院用晚膳,自己则独自一人往缀锦楼去见凤姐,准备把弘昼的意思转述给她。袭人向来谨慎小心,见到凤姐后,便依照弘昼的意思,安分守己、一五一十地说着弘昼要搜查封禁园子以及自己被加封的事儿,说完后跪地行了礼,只等着凤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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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凤姐却是个最会体贴人的,赶忙笑着上前拉住袭人的手,又是呜咽又是笑着说道:“袭人妹妹来晚了一步呀,适才就有宫女来禀报,说詹事府已经派人拿了凹晶馆里的太监王可信和丫鬟花慧了。这园子里这么不安生,惹得主子生这么大气,可不都是我这没眼力见儿的,没把园子打点好嘛,主子怎么惩戒我都是应该的。倒难为妹妹你这么为我费心周全,你这份心意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性子,可真是帮我免去了不少大麻烦呀。妹妹你可千万别心里不安,就凭你的容貌和品性,寻常的主子姑娘都比不上呢,更难得的是你这片用心。你说主子赏你是你的福气,岂不知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心里还直念佛,觉得这是我的福气呢。”

袭人哪敢承受这样的夸赞呀,只是一个劲儿地叩头,谦虚地说道:“主子的恩赏,那是万万没想到的,我哪敢真的厚着脸皮把这当成自己的本事,还惹得园子里其他姑娘们心里不舒服呀,实在是惶恐得很,只求妃子教导我……”

两人就这样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作罢。凤姐又热情地留袭人吃饭,袭人只说还要去见可卿,凤姐这才作罢,还特意让平儿亲自送袭人出门。这平儿一向和袭人关系好,打心底里为她高兴,在门口拉着袭人的手,又说了好一番贴心话,还再三叮嘱道:“和情妃说的时候,可得缓着些才好呀。” 这才回去。

且不说袭人去见可卿的事儿,单说平儿送完袭人,转身回了内阁,见凤姐正吩咐传晚饭呢,她平日里就常陪着凤姐吃饭,便也帮着张罗起来,摆上的不过是几样精致小菜,一杯蜜炼花露,一碗梗米饭,又给凤姐递上暖巾,盛了小碗鱼丸汤,这才在一旁坐下,一边轻声问道:“奶奶瞧着,园子里这到底是个什么动静呀?真的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吗?”

凤姐只是浅浅尝了口菜,问道:“姐儿呢?回房了没?” 平儿回道:“回了,今儿晚了,是小红在外头安排的,已经在后头睡下了。” 凤姐听了点点头,这才笑着说:“你慌什么呀…… 园子这么大,左右不过是一两个丫鬟或者太监,偷摸拿些东西出去变卖典当罢了,以前府里也常出这种事儿。反正咱们又没偷贡品、倒卖皇粮的,和咱们能有什么相干呀?”

平儿应了一声,又嘟囔着说:“只是主子好像…… 气得不轻呢……” 凤姐抬眼瞧了她一下,咯咯笑着说:“你这鬼机灵的,昨儿给冯府的东西可送到了?” 平儿点头道:“送了,是差门上太监何公公去办的,他向来办事稳妥又谨慎呢。” 凤姐听了,又抿了口汤,像是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才说道:“袭人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性子又温顺,模样也周正,还这么用心,主子疼她也是常有的事儿。”

平儿见凤姐这般淡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两人用过晚膳后,闲着没事就绞了会儿绒线,这时有小丫头悄悄来禀报,说是弘昼晚上果然宿在怡红院了,门上的丫鬟说唤了袭人去服侍呢。二人听了,也没说什么,随后便各自回房睡下了。

次日清晨,凤姐梳洗过后,由喜儿服侍着开始装扮起来。挑了几件衣裳,都觉得不太满意,挑来选去,才选中了绣衿馆前些日子送来的一件紫色 “织罗裙”。这裙子做工精细,竟是用棉线细细密密地编织了四层,最内层编得最密实,最外层稍显稀疏,层层叠叠的,隐隐约约能透出肌肤的轮廓,却又看不太真切,只是在胸前处用了更细密的针法,既能遮住身子,又巧妙地衬得肌肤如美玉般细腻,整个人显得妩媚娇艳极了。再看那梳头绾髻,编发做成了五凤朝阳的样式,插上一支温色鹊汇玉簪,把鬓角的长发都挽到了头顶心,特意露出白皙的脖颈,又挑了一对冰晶垂露耳环戴上,往镜子里一瞧,凤姐自己都有些惊讶,往年哪敢想象能打扮得这般动人呀,真就像天仙似的,连喜儿都忍不住夸赞道:“奶奶这姿容,真是让人羡慕死了…… 就是画里的美人儿都比不上奶奶呢,难怪主子这么喜欢您…… 大家都说林姑娘、宝姑娘长得娇美,可依我说呀,便是太太当年,也比不上奶奶您呢……”

凤姐笑着啐了一口,说道:“你这丫头,别净说些胡话来哄我开心了,你才多大呀,难道还见过太太当年啥样…… 你这瞎话我可不信。哎…… 左右主子今儿也不来,也不知道打扮成这样是给谁看呢……”

两人正说着话呢,门上来报,说是有大内太监佟客双在门上求见。凤姐心里暗暗称奇,按说如今大观园是王府管束奴仆的地方,大内太监就算有差事,一般也只是在门口传个话,要是没弘昼的旨意,很少会进来见人的。虽说自己在园子里依旧富贵尊荣,可实际上论身份也就是弘昼的奴仆,上不得台面的,这佟客双虽说位份不算高,可到底是场面上的人,自己哪敢有丝毫怠慢呀,赶忙让人请进来,还在厅上垂下帘子,奉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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