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心中暗自思量:此等大逆之罪,想要从中周旋怕是极为困难…… 况且,本王虽对贾府女眷有所留意,却也并非全然是那等轻薄心思,只是见贾府遭此大难,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他毕竟来自千年之后,见不得这般严刑峻罚,以及臣子获罪时的悲恸惊惧模样,此刻不禁泛起恻隐之心。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赦老,政老,不必如此悲戚,雷霆雨露皆为君恩,皇上自会有裁断,小王若有机缘进言,定会尽力而为。”
那贾珍还欲苦苦哀求他援手,弘昼不再理会。贾府众人此刻皆是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唯有贾政,虽非袭爵之人,但其身为贤妃之父,身份着实尊贵,可说是贾府众人的颜面所在。此刻他面色如土,沉默良久,仍跪在地上,泣声道:“王爷,罪臣草芥遗族,上负圣恩,下愧祖德;卑污贪婪,行止有亏,如今惶惶不可终日,绝不敢文过饰非、推诿搪塞,只求速死伏诛;但求王爷代为转奏圣明,若有族诛之罪,望能念及贤妃…… 不,元春娘娘侍奉皇上多年,免其一死。臣于九泉之下,亦感念王爷大恩。”
弘昼听他言语,料想他已听闻 “八爷党” 之事,知晓此事恐难有善果,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见贾政应对尚算得体,便说道:“政老不必如此,说起你们的罪,行为不端尚在其次,关键是辜负了皇上与先帝的信任。如今之计,唯有安分守己,如实陈述族内罪状,若有刑罚降临,不可心怀怨怼,或可盼得皇上一线宽宥之恩。比如此次查看家产…… 切不可再有隐瞒。”
三人闻言,连连叩首道:“臣等万万不敢。”
弘昼接着问道:“那且问问你们,除了两府宅邸,还有何处住有家眷?”
贾珍赶忙回道:“回王爷,还有荣国府后街,当年为元春省亲所建的省亲别院,初时元春娘娘有旨,如今皆为家中女眷居住……”
弘昼见有机可乘,故意沉下脸,皱眉道:“什么省亲别院,当初你们耗费国币,损耗库银,借迎驾之名,修此等奢华园林,听闻这省亲别院大观园绵延数里,僭越体制,几如皇家园林,荒唐奢靡,皇上震怒,此亦是缘由之一……”
贾赦等忙不迭应是。
弘昼又道:“故而莫论女眷居住与否,本王奉旨查看家产人眷,自当一并查抄!难道女眷本王便不能察看?哼。” 贾府三老皆非愚笨之人,即刻明白王爷此举或是要查看女眷容貌,或许会挑选几人入王府,此时哪敢有丝毫异议,连连称是。
古时大户人家女眷深居闺中,外人难以得见。然雍正一朝,查抄官员满门之事屡见不鲜,渐成一种风气。但凡查抄罪官府邸,奉旨前往查抄的官员,常常会一并审看罪家女眷,若有姿容出众者,无论是夫人姨娘、小姐丫鬟,皆可充为查抄官员的奴婢。虽说此举有违常理,然世人多趋炎附势,久而久之,便成惯例。若被收去的女子能得查抄官员欢心,一则可使女眷免遭大难,二则或能为罪官略减刑罚。若女子贞烈不从,或自尽身亡,反会连累家人。去岁四川巡抚刘墨查抄一户通判家,收了通判之幼妹为奴,月余后该女因受家人虐待而自尽,礼部竟下文斥责其 “训导族人不谨,为奴不顺,为婢不恭,用意自刎,是以抗命,其家族乖谬可知……”,致使狱中罪官罪加一等,此等事例更纵容了收罪臣妻女为奴之风。
弘昼身为王爷,雍正幼子,身份尊贵无比,较那四川巡抚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若他看中哪家女眷,哪怕并非罪臣之家,只是寻常臣子的小姐千金,只需开口,对方绝无拒绝之理。
而此刻贾家分崩离析在即,弘昼提及 “查看人眷”,纵不能指望其全力维护贾家,也算带来一丝希望,几乎可称格外眷顾,贾府三老唯有连连叩首称是。
于是,贾珍吩咐几句,贾琏呜咽着与夏守忠出去安排。弘昼静坐片刻,翻看抄家兵丁呈上的信件书籍,约一盏茶工夫,夏守忠回来,躬身向弘昼道:“回王爷,别院那边已侯旨,听候王爷发落。”
弘昼嗯了一声,说道:“本王过去看看。” 贾政、贾赦、贾珍欲起身陪同,弘昼回头瞪视,三人如惊弓之鸟,忙不迭站定不敢动。
弘昼不再理会此处查抄之事,登上王府轿辇,八人抬动,声响如雷,行至一处园林。弘昼正欲撩开轿帘,随身太监已上前撩开轿帘,回道:“王爷,宁、荣贾府女眷跪侯王爷发落。”
弘昼出轿抬头望去,只见面前正门五间,上覆桶瓦泥鳅脊,门栏窗牖皆精雕细琢,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有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皆雪白粉墙,下铺虎皮石,顺势而砌,颇为雅致,不落俗套。正门大开,上题 “大观园” 三字,乃贤妃元春笔迹,左右门宽九丈,尽显皇家仪制。迎面一带翠嶂,其后绿影摇曳,修竹繁花,红楼亭台,桥宇相连,富丽堂皇,山水清幽,堪称京中一流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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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见此,不禁感叹,昔日读红楼,曾见诗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如今亲见实景,方知园林精妙,笔墨难述。
再看那青石玉阶之上,红红绿绿跪了一地女眷。抬眼望去,领头的四位女子呈雁翅排开。弘昼心中比对宁荣人物,见前两位四十出头,一着深蓝服饰,一着紫褐衣裳,皆是华贵汉服,此刻满脸泪痕,神情哀伤,想来便是宁荣二府女眷之首邢夫人与王夫人。左侧一位略年轻,颇具姿色,跪后半步,当是宁府掌事管家人贾珍之妻尤氏。而右侧那位,令弘昼眼前一亮。
右侧乃是一位二十左右的少妇,装扮与旁人不同,容色娇艳,恰似月里嫦娥,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观其妆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蝶穿花大红洋缎窄幅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看其容貌,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态婀娜,粉面含威而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弘昼忆起古籍记载,知此人必是荣国府贾琏之妻王熙凤。其美貌摄人心魄,世间男子见之,恐皆难不为所动。
弘昼原以为大观园内众女皆美,自己定会眼花缭乱。却未料众女跪于此处,光彩照人者,首推此美少妇。
正欲再看众人,那钗黛等人尚未来得及细瞧,身后夏守忠已上前,高声道:“这是和亲王爷。” 邢夫人身为众女之首,膝行几步,叩首道:“罪妇邢氏,率宁国府、荣国府诸女,叩请王爷千岁金安。”
刹那间,莺声燕语,娇声齐呼 “叩请王爷金安”,此起彼伏,令弘昼心旌摇曳。此时见众女伏地,如柔弱小猫,弘昼虽心中略有波澜,然仍强自镇定,端立不语。
邢夫人未察弘昼神色,依礼欲报名:“罪妇贾门恭人邢氏,贾门淑人王氏……”
弘昼此时不欲听妇人言语,轻咳一声,抬手道:“不必了。”
邢夫人赶忙住口,众女皆心存疑惑,却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当朝新贵王爷,不知其将如何发落众人。众女多为闺阁中人,本不知抄家诸事详情,然宁荣之事败露已有数月,府中流言蜚语不断,关于抄家的种种忌讳规矩亦传遍园子。今日终得消息,众人心中忐忑不安,唯有静待王爷旨意。
弘昼心中暗自思量:此等大逆之罪,想要从中周旋怕是极为困难…… 况且,本王虽对贾府女眷有所留意,却也并非全然是那等轻薄心思,只是见贾府遭此大难,心中不免有些不忍。他毕竟来自千年之后,见不得这般严刑峻罚,以及臣子获罪时的悲恸惊惧模样,此刻不禁泛起恻隐之心。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赦老,政老,不必如此悲戚,雷霆雨露皆为君恩,皇上自会有裁断,小王若有机缘进言,定会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