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妇那晚随着众人鼓掌,看到自己枯干的双手,她脸上因为记忆冲开的笑,骤然像受惊的老鼠,快速缩回了见不得人的角落。

她胆怯地重新关上宝瓶。

这次关得更紧、埋得更深,怕人窥见她是谁,怕人发现她害怕人发现的秘密……

水井里是她粗糙的早已辨不出年龄的面容;村落里,她更是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而征北大将军。

单听这个封号,她都想不出是几品。

是官老爷,是县太爷也见不到的大官,跟她一个妇人差得很远很远,远得让人害怕。

与老憨每月八两银子,自己未必配的害怕不一样。

是更深更大的沟壑。与对征北将军身份的害怕比,老憨那八两银子似乎更容易接受。

所以,憨妇那时候就告诉自己,不要想,不知道,她当跟所有人一样听了一个励志的英雄故事。

可……

‘孩子’,却像是一道闪电,劈开她心中早已麻木的角落。

他的孩子要来百山郡了?

是久违了的,几乎被遗忘的刻在心头轻轻的颤动。

是不是她的孩子,那个柔软地靠在她怀里、小手偶然攥过她的头发、笑起来就让她跟着笑的宝儿。

也是他一岁半后,就再没见过的孩子。

现在……有十四了吧。

都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

憨妇只是这样想想,神色都忍不住温和下来,十四岁的大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像自己还是像他父亲?

十四岁的宝儿叫‘娘’又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调皮,是不是也会逮蛇,有没有把抓来的蛇扔向别人家的女儿。

憨妇满脑子都是孩子。

在她脑海里,孩子还是周岁时咿咿呀呀的样子,粘人,爬得最快。

突然就长大了。

还要来百山郡?

憨妇忍不住心跳变快,就连知道许破成了大将军都没有如此无措的时候。

可她乱动的心,又像被巨大的罩子罩住,无措和黑暗,吞噬着她最拿不出手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