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城内,永乐之国的大朝会,其实规模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小,整个朝廷的文武百官,其实所剩不多。
方腊头上依旧是黄金平天冠,赭黄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自也就是天子的规制,倒是这天子的规制,东京的那位天子平常里却从来不穿。
方腊也是一脸痛苦模样,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方天定会死在杭州城中。
便听方腊左右看来开口在说:“朕失太子,国失储君,何人之罪也?”
众人听来皆是抬头,大多有些诧异,因为以往圣公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右丞相祖世远来答话:“战之罪也!”
却看方腊手一摆:“非战之罪也,实人之罪也,本来议定大计,三十万军稳守城池,只待官军攻城之时,再有二十万军夹击城下官军,此,必胜之策也,何以能败?人之罪也!”
众人都听明白了,圣公是在怪罪,怪罪娄敏中,怪罪石宝,怪罪厉天闰,怪罪司行方。
众人并不答话。
便听方腊继续来说:“此战,若胜得宋军,便还可乘胜而去,诸位之富贵还可再有,此战若是再败,便是国破家亡,诸位与朕,同赴黄泉!”
众人又听明白了,原来圣公是在激励大家奋战之意。
圣公再来说:“头前何败?诸军诸部,各自为战,各怀鬼胎,人心不齐,而今何以能胜?唯有勠力同心,生死置之度外,方可得胜!”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众人听来,也是点头,众人或多或少也知道这永乐之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既然圣公也知道症结所在,此番,勠力同心再拼最后一次,已然这般局面,胜则大胜,败则同亡,焉能不拼命去?
祖世远第一个起身来:“圣公在上,兄弟们昔日,本就是跟着圣公向死而生,今日亦然!”
既然圣公已至,拼了就是,几个月前,众人也是从清溪建德之处搏命而起,而今里,又回到这里,再次搏命一番。
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立马也来表态:“便与这建德城共存亡!”
众人便也起身:“此番自当死战!”
方腊显然还有几分人心在手,便是再来说道:“那苏武,杀朕之太子,此番谁若斩杀苏武,朕定封他为王!”
祖世远就答:“圣公放心,只要有人在战阵上碰到苏武,必奋勇而去,取他狗命!”
“甚好!”方腊点着头来,激励了一番士气之后,却也皱眉,便问祖世远:“丞相可有破敌之策?”
祖世远也是皱眉,士气是激励了,但而今之战局,着实危险,各地求援之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来,越州也好,婺州也罢,乃至处州衢州,皆在求援。
唯有后方歙州,暂时还算安定。
祖世远慢慢来说:“那苏武仗着大船,已然打通浙江水道,大军正在乌龙岭下集结,乌龙岭也已落他手,不日就到建德城,而今,城内……”
祖世远环看一圈,再说:“而今建德城内,只有四五万之数,但好在这四五万人,多是心腹之辈,其中许多都是最早随着圣公起事之人,上下一心,守城不难。”
这话倒也不假,如今还能跟在方腊周近的人,那都是方腊心腹之辈,那什么四元帅也好,枢密也罢,都是股东。
他们裹挟之快,甚至快过了方腊,当然,那些人也是有能耐,能打。
所以,方腊也把这些人放在第一线,把自己的心腹放在身边。
而今之局,那就是股东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了。
反倒是这四五万人,多是睦州歙州本地人。
所以,众人还是有几分心气的,乃至方腊,也还觉得自己有一拼之力。
杜微也来说:“圣公放心,我自与这建德城池共存亡。”
杜微其人,那也是强横得紧,故事里,便是他帮助方杰打杀霹雳火秦明,那孙二娘郁保四,也死他手。
却是方腊陡然激动而言:“杀苏武,定要在此战杀得苏武,不仅仅是为朕之太子报仇雪恨,更因为那苏武乃朕之大敌,尔等之大敌,此战,既要胜,也要阵斩苏武,苏武不死,来日必然卷土重来,苏武一死,复杭州,克江宁,兵指汴京,再无敌手!”
杜微听来,也觉得有道理,只管拱手:“定杀苏武于城下!”
众将皆是起身来言:“杀苏武!”
祖世远莫名也有几分激动,如此军心,当真可用。
却见那圣公也激动而起:“那就拜托诸位了,此战若胜,四大元帅之职,也定在尔等之中!”
众人岂能不激动?便是互相对视,只看谁人功劳更大。
方腊起身迈步,再有一语:“朕在清溪,等候诸位得胜之捷报。”
说着方腊往那屋外走去,皇侄方杰跟在左右。
却是这般话语动作一出,满场众人,皆是一愣。
杜微连忙去看祖世远,祖世远也愣了愣,往前跟去几步:“圣公,圣公……”
方腊脚步一止,便问:“何事?”
祖世远一时又语塞,顿了顿之后,才说:“圣公可还有交代?”
方腊闻言,便答:“最后还有定计,只待宋军攻城,朕会派方杰从清溪带兵来援,便也是前后夹击之策,定把宋军败在建德城下!”
“那……”祖世远当真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便是知道方腊性格,不敢,也不愿多言。
“好了,诸位好好守城!不必相送,以城防要务为重。”说着,方腊再迈步而去。
祖世远停了脚步,看着方腊已然远去,不免叹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屋内众人,刚才还士气高昂,此时,不免稍稍泄去一口。
杜微出门来,便也是叹息一声。
祖世远与杜微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本都以为圣公前来,便是要与众将士同在建德,如此一心守城。
原来不是……
建德才是坚城,有高大城墙,有兵丁人口,有粮草无数,清溪只是一个小小县城,城池低矮,人丁也少……
缘何不以建德为主,还退去清溪作甚?
想不通,想不明白……
其实也想得明白,近来,那些金银财物,一批一批往清溪去运,甚至也听说都在往那帮源洞里去运……
一边说着要上下一心,一边又做这些,这是做什么?
只问这满屋百官,都傻吗?
谁又真傻?
都是不言罢了。
圣公车驾,已然往西城出去,当真回了清溪,所有人都看得见。
只问,以地理战略而言,清溪与建德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几十里路的事。
祖世远,着实不明白这位圣公的脑袋到底想什么,却是又莫名觉得不出所料,非雄主之姿也!
不免又是叹气……
杜微也来对视,慢慢摇头。
“报!!!”令兵激动的呼喊就到眼前。
“说!”祖世远皱眉不松。
“城东,已然看到官军之游骑。”
祖世远只管转头去喊:“都随我上城墙去看看!”
众人呼呼啦啦而去,上东边城楼,远远去眺望,说来真就来了,还以为要得一日。
没想到,那官军之轻骑,已然就出现在了视野远处,两三千人,不算多,却是五六千匹马。
那马在奔,轰鸣之声虽远,却也在空中激荡不止,隆隆隆隆,好似闷雷在苍穹。
杜微一语:“来得真快!”
祖世远便说:“官军精锐多北地而来,便是马匹也是北地之马,眼看开春气温要起,官军是要速战速决了,若真拖得三五个月去,这些人这些马,岂能顶得住南方之盛夏……”
杜微听出来什么,便问:“丞相之言,岂不是说,只要顶住三五个月去,官军必然疲敝?”
祖世远点着头:“哪里有出征数月而不疲敝之兵?只是……三五个月,难也!”
杜微大手一挥:“我看不难,城中粮草多的是,建德城墙又高又坚,守得三五个月,不在话下!”
“那你是没见到那杭州攻城之战……”祖世远不敢乐观侥幸。
“杭州城大难守,睦州不同。”杜微依旧如此来言,甚至又道:“我军人不算少,多精锐奋勇之辈,兴许还可出城去击!”
祖世远摆着手:“且看战局吧……”
就看得城外轻骑,正在绕城观瞧,数千马匹,动静实在是大。
杜微也言:“宋军,便是仗着这马军之利也,若无这马军,便是这就出城去打。”
祖世远也不多言,倒是杜微也不傻,知道官军这马军之强横,出城去占不到便宜。
苏武,当真来了,快马而来,兵贵神速,他自己亲自先来侦查。
绕城一周之后,便也皱眉,把马立在一处半坡,看着建德城,便也开口来说:“这城池,当真不好打,头前想得简单了。”
一旁是吴用与许贯忠,吴用便来答:“是卑职想简单了。”
“战略战术上,此法不差,睦州就是建德,打下建德,其他之处不在话下,睦州更是贼军老巢之所在,此番,该来!”
苏武倒也肯定了吴用之谋。
一旁许贯忠来言:“只怕又要围城一段时间了……”
苏武点着头:“该急的急,该缓的缓,事缓则圆,便是老法子,大挖大建就是,而今水道畅通,人手钱粮物资,畅通无阻,此我之优势也,便要把这优势发挥到极致,等一等,兴许还能把王禀等来,更是好事!”
许贯忠闻言大喜,只道:“只怕将军急……将军不急,此事便不难。”
苏武知道许贯忠刚才是担忧什么,却是一语来:“但也不能干等着!”
许贯忠便问:“将军还有哪般谋划?”
苏武看了看许贯忠:“许先生不若先谋一谋?”
许贯忠点头来,皱眉慢慢来想,都不急,便不急着说,这半坡之上,风景还当真不错。
想得片刻,许贯忠才来开口:“既然水道畅通,水道也通清溪,两地不过数十里……”
苏武便笑:“说到我心上了,许先生继续说就是……”
“那在下就直言了,既然能分兵到此,岂能不分兵再去清溪?只待刘总管大军也到,既然要围一段时间的城池,不若……就把建德与清溪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