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业的声音平静,将本该给腾元贞教授的茶杯列立于一旁,又稍微偏身让位于袁威宏方便他走入。
袁威宏也没有瞒:“所谓的军令状,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时候大家都穷,资源特别贫瘠。想要得到倾斜,就得靠着胆量去闯。”
“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老前辈们也从来不教这些。”
“我都了解不多,估计只有邓教授和韩元晓教授一辈人知悉细节,邓教授为了你也铤而走险过。”
袁威宏也为邓勇请功,从不背地里暗伤。
邓勇对方子业好这个基本点从未变过。
袁威宏坐下后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后,回味着眯了眯眼睛:“我们中南医院的平台或许不怎么样,但骨科的平台一直都是不差的。”
“我们早就评定为国家重点专科,因此对于子业你的资源托举,一直都没有落下。”
“就算是你去到其他地方,能得到的也未必有在我们这里多,毕竟越大的地方,分资源的人也就相对越多。”
这时候,袁威宏才说了一句自卖自夸的话。
方子业早已经脱离了‘单位抉择期’,袁威宏所言,并非口嗨。
方子业则道:“师父,有您和邓老师在,我从来都不怕自己会在这里吃亏,也更加自然安逸。”
“去了其他地方,即便是底蕴再强,也不免需要考虑人情世故,考虑该讨好谁,不能得罪谁之类的……”
中南医院与疗养院纵向对比,疗养院的资源肯定会更好一些,但框架和束缚也更强。
陈宋也对方子业很好,但肯定不如袁威宏和邓勇。
这就是家人和出身啊。
“那倒是!~”袁威宏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去处,哪怕是刘煌龙,他去了协和医院,看起来风生水起,其实也不如在中南医院这般自在。”
方子业的手心轻轻一缩,带动五指微捏:“刘老师的岳父不是那啥么?刘老师在协和医院还能被掣肘?”
“那啥是那啥,那啥又不是万能的!”
袁威宏翘起了二郎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趁着话题正好归拢在这个地方,便提点道:“县官不如现管,又不是一个领域的。”
“给你面子是情分,不给是本分。”
“你看看水利水电学院的院士大佬,能不能真把我们中南医院的某位知名教授给彻底压死?”
“他就算能,也不能这么做。”
“协和医院的发展,不是刘煌龙的那啥搭建起来的,又能趁你刘煌龙多少风光呢?”
“总结起来,受益最大的还是刘煌龙。”
“协和医院就只是刘煌龙的一个跳板!~”
方子业略有不解,反问:“那刘老师回了中南医院?”
“每个医院,每个专科,都有独立的传承。”
“只要手外科的温东方老教授和朱卫国老教授两人还没死,就轮不到现在的刘煌龙在手外科彻底作威作福!~”
“包括之前的倪耀平教授也是如此。”
“真正想要如李国华老教授那般,安然退下主任位置,且还能留院候教,有那么容易啊?”
“换句话说,以后如果我和邓勇还在的一天,你方子业就算是蹦跶得再高,也有一个束缚。”
“等我们不想着自己,只想着发展一个平台的时候,你方子业也不能随心所欲。”
“我们会更加高视野的权衡利弊。”
“刘煌龙从协和医院重新杀回来,最多百利一害,刘煌龙当然这么选了!~”
“我们科室的李老教授和熊老教授他们这一辈,为了我们骨科的发展,可谓是呕心沥血,才有了今天的家底班子。”
“而且子业,人这一辈子是很长的。”
“在如此长河中,想要在每一个阶段都稳持本心,且能带着本心坚守到最后者,少之又少。”
“如董耀辉老教授,如邓勇教授,如韩元晓教授……”
“你真就觉得,董耀辉老教授错了吗?邓勇教授也错得离谱?韩元晓教授就真的不值一提?”袁威宏在尽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方子业扩宽视野。
这不再是教学,而是在做作为老师的最后一步推举。
方子业目前认知到的视野,不会比他袁威宏低,或许还会更高。
可在横向面,袁威宏毕竟占据了一点年长的优势,所以把自己所知道的尽量都说出来,以扩充方子业的‘知识盲区’!
“师父,目前烧伤科遇到的困境,我们创伤外科当年也遇到过吧?”方子业问。
袁威宏点头:“当然!~”
“每个专科在发展的过程中,都必须面临这样的困境。”
“当时,我们骨科只有两个亚专科,一个是创伤,另外一个是手外。”
“那个时候,老前辈们可以选择的路线有三条,一种是全心发展手外科,争取手外科的病种。”
“或者就是再增加亚专科,比如说现在的关节外科、运动医学、骨肿瘤,从组到科……”
“李国华和熊志章老教授二人,则是选择进一步在我们创伤外科深耕,选择朝着操作难度更大,别人都不愿意开啃的复杂骨折、骨不连方向进军。”
“也是经过了多年的艰辛,随着创伤外科的其他一些教授们,勉强再闯出了一条路。”
“后来,时代发展很快!~”
“在我们医院的病源再一次即将枯竭,也就是地级市医院的复杂骨折技术水平也将提起来之前,子业你又开发了新的病种方向。”
“所以我们创伤外科目前,可以不用担心病源的问题,而且连带着手外科,也可以朝着最前沿的病种进行转型。”
“一个医院的病源是百姓,来这里找你看病的百姓,就是医院、是科室的立身之本,你必须要实实在在地解决病人的问题,才能谈发展两字。”
“不然的话?”
袁威宏说到这里,又道:“当然,也得发展,才能够得到病人的认可……”
袁威宏与方子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也就在方子业点的烤肉饭来之前离开。
住院总金宏洲也是提前赶了来,进门后就如同饿死鬼一般地开始刨饭,将能吃就吃四字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方子业与林方忠两人才吃了一半时,金宏洲就已经开始摸肚子了,他习惯地将住院总的会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躺倒在椅子背上。
“吃饱的感觉,真舒坦!~”
而后斜眼看了一眼方子业:“不过子业你这样慢慢吃饭的感觉,肯定更加舒坦。”
“洲哥,辛苦!~”方子业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饮料递过去。
“辛苦谈不上,你也不会比我轻松,整天脑瓜子想的事情和面临的压力,我现在是碰都不敢碰。”
金宏洲与方子业的年龄相近,再加上接触到方子业递来的冰镇咖啡,脑子格外清醒:“我可是听说了。”
“昨天晚上,手外科遇到的那种紧急情况!”
“也就是子业你思维灵敏,否则的话,可能今天手外科就在开死亡病例讨论会了。”
金宏洲现在不敢说方子业现在的日子舒适了。
体力活只要熬着就行,熬多熬少是量的问题。
而方子业现在做的托举,那是功力不到就做不来的,一旦做不来,就只能有人的命填里面!~
还可能伴随着一个团队面临的各种‘精神压力’!
林方忠闻言,愕然地看了一眼方子业,也学着方子业的样子,给林方忠递了一瓶饮料。
金宏洲伸右手把林方忠的手背一打:“一看就还没有懂事,你现在适合给你方师兄递这个快餐饮料么?”
“他时间够,你点一杯咖啡不至于破产吧?”
林方忠是本硕连读的七年制,刚进临床,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临床历练。
林方忠也从善如流,马上笑吟吟道:“洲哥,你喝什么?”
“我啊?随便,冰的就行。”
“我未必。”
“滴滴滴滴滴……”金宏洲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金宏洲拿起一看:“不说了,我去急诊手术室了。早晚累死我算了。”
金宏洲利索起身,快步往外冲去。
林方忠再问清楚方子业要喝什么后,就完成了点单,而后道:“师兄,住院总是真辛苦啊,您以前和洲哥是不是也差不多?”
方子业闻言,轻轻一笑:“那可差得有点多。”
“现在洲哥,要是遇到了处理不了的病人,直接打电话摇人就行。”
“以前,我的两位老师给我说的话就是,遇到了问题千万别让我给他们打电话解决问题,直接打电话让他们去背锅。”
住院总期间过去一年,可住院总期间发生的事情却依旧历历在目似的。
林方忠当然不懂方子业所说的背锅是啥意思,只懂点头:“那是有点不一样。”
“师兄,我听说兰师兄和揭师兄他们,都已经可以单独开展毁损伤的保肢术了?”
“他们是怎么学的?我听人说,目前科室里,李诺主治大哥都还不会做这种手术。”
“李源培师兄和熊锦环师兄也不会,揭师兄和兰师兄他们怎么会的呢?”
林方忠只懂看问题具体和表象。
方子业道:“慢慢学,你以后也会的。”
“李诺大哥那是之前出去镀金了,有失就有得。”
“哪能什么好处一个人都占完?”
“现在科室里的局面比以前好多了,科室里的副教授,主治大哥们几乎都可以单独开展毁损伤保肢术。”
“以前我…算了,不说以前了…”
“林方忠,你想好了吗?先学专业基本功,还是先想着毕业?”林方忠毕竟是袁威宏的学生,方子业也不能全然不顾。
其实一直都多有照顾。
“宁正阳师兄建议我先从专业基本功开始学,我自己考虑了很久觉得可以,就先定下这个方案。”
“方师兄您觉得呢?”林方忠非常虚心地请教。
“我们最后终究是要当医生的,我自然更倾向于你先学临床基本功,先把科室里的日常事务给学会。”
“但人各有志,如果你以后想要走单纯的学术路线的话,那么临床基本功的厚薄,倒是没有特别悬殊的差距。”
“你就先跟着你们这一级的人慢慢学吧,练习的方法,都是一样的。等你练到差不多火候之后,师兄再告诉你适合你的练习方法。”方子业道。
基本功的锤炼,没有捷径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