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到正堂便能见到孩子,可随着霍平枭进了里面后,却见堂内并无霍羲的身影。
阮安的心中虽然微有失落,却仍持着谨慎态度,神态平和恭敬地对着主位上的高氏和霍阆奉了茶水。
记
一切还算顺遂,阮安有条不紊地奉完茶,也落了座。
高氏坐在主位上,从阮安进堂后,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位新妇。
因着阮安的模样生得清纯偏幼,所以纵是扮成个十八九岁的房家表妹,将那年纪虚减个几岁,旁人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高氏一打眼看去,见阮安穿着一袭淡碧罗衫,浓密乌黑的长发已绾成了妇人的云鬟,这房家表妹的气质恬美温纯,还真如她一开始所想,她那性情应当是个怯懦好拿捏的。
不过,这小表妹的容貌还真是一等一的出挑。
高氏不禁在心中暗叹着,房家可能就是辈出美人的氏族。
她当年刚做做霍阆填房时,霍平枭的生母已经去世近三年,但她正值芳龄时,也是在世家宴事上,见过大房氏的模样的。
那张明昳动人的面庞,却然让人过目不忘,甚而会自惭形秽。
不过这房家的远方表妹,却是另一种美。
这小美人有着纤柔的柳眉、娇憨的杏腮、似薄冰腻雪一样的白皙肌肤、精致又不失纯美的眼鼻……
真是会让男人轻而易举产生怜意的温弱相貌。
就像只娇软好欺的小白兔似的。
思及此,高氏啜了口茶水。
暗觉,这小表妹的相貌,倒真像是那活阎王会喜欢的款。
只可惜,不怎么擅长打扮。
那罗衫的料子是好,可款式却过于平庸,而且她绾的发样也是长安不怎么实兴的了。
高氏的家世虽不及大房氏显赫,可父亲正任吏部尚书,纵是她已经上了些年岁,可性格仍带着当年做姑娘时的骄矜,她喜欢享受生活,吃食衣饰也都要样样精致。
所以便觉得阮安的相貌美归美,却莫名透着股土气。
果然是从蜀中来的远方表妹,就是没长安贵女们的雍容和大气!
可她身为主母,还是当着霍阆和霍平枭的面,关切了阮安几句:“新妇在相府可还住得习惯?”
阮安自是觉察出高氏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却未动声色,她对着高氏温柔一笑,回道:“多谢母亲关切,儿媳和表哥住得都很舒心。”
唤表哥时,阮安觉得霍平枭似是侧首瞥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带着莫测的情绪。
高氏笑着回道:“那就好,等你们开府后,也要常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阮安恭敬地对颔了下首。
上辈子她虽在后宫,却也没少见过李淑颖和皇后这对婆媳表面和睦,背地里却互相给对方下绊子的那些手腕。
亲婆媳的关系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个继的了?
且依着霍平枭的性格,虽不久在长安住,可每次回相府时,也定是个行事嚣张跋扈的。
高氏同她说话的口吻看似客气,却又处处透着疏离,她不喜欢霍平枭这个继子,自然也不会待见她。
阮安想的很明白,反正在相府的生活不过一月,等贺记馨若嫁进霍家后,她也就不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
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高氏不寻她麻烦,她也一定敬着这位婆母。
思及此,阮安也饮了口茶水,稳了稳心神。
还在沛国公时,房小娘就将霍家人的情况跟她交代了一番,阮安除却记住了不能提起霍平枭生母的这件事,也在进了正堂后,依稀将两侧坐着的人都认了出来。
那眉眼柔弱,瞧着病病恹恹的妇人,应当就是霍阆三子霍乐识的生母——江小娘。
据说江小娘和霍平枭的生母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但江小娘出身微贱,她的亲娘是霍家另一旁支的仆妇,但霍阆当年还算宠爱她,将她聘成了良妾。
许是到底对她这个新妇有些好奇,阮安无意间看向江小娘时,却发现江小娘也在看她。
双目交汇后,阮安先对着江小娘温软一笑。
江小娘愣了一下,半晌,她才对着阮安颔了下首。
阮安与她错开视线,又瞥向距高氏较近处落座的妇人,她的模样瞧着平庸了些,肤色也有些黯黄,明明穿了身绫罗绸缎制的衣物,戴的钗环也很华贵,神情却总似有畏缩之态。
阮安便猜,她应当就是霍平枭的另一个小娘——张氏。
张氏原本是主母高氏的婢女,听房小娘讲,霍阆纳了江小娘为妾后,高氏为了平衡后宅的势力,立即就在母家人的建议下,选了她十分信任,却姿色普通的张氏做了霍阆的另一个妾室。
张氏虽然没有子嗣,但在相府的地位却比江小娘高得多,这里面的缘由除了有高氏刻意打压江小娘的缘故,亦有张氏的兄长在皇宫混得愈发风生水起的原因。
阮安前世对江小娘和霍乐识都没怎么关注过,但张氏的兄长却是李淑颖丈夫,亦是当朝太子的近侍小黄门——张庸。
等太子继位为帝后,张氏的哥哥张庸便成了禁廷中权柄最大的宦官,那时阮安听得,相府有个贵妾因此受了不少庇护,却不知前世的相府是个什么样的局势。
那得受张庸权势荫萌的贵妾应当就是张氏。
只前世那次就是因为张庸的算计,她才险些被太子轻薄,阮安虽然是医者,却也不是事事都秉持着慈悲为怀的圣人,前世的那些旧仇摆在这儿,她注定不会对张小娘产生什么好感。
日后与她保持距离便好。
霍长决的模样她依稀认得,再者凭他身上穿得那身同黎意方相似的官服,她也能辨出他的身份。
只她没看见,霍家的第三子——霍乐识。
坐于她身侧的霍平枭倒是与她思维同拍,语气懒散地问了嘴:“三弟去哪儿了?”
霍乐识是江小娘所出,可当霍平枭问起他时,江小娘却选择了缄默,她似是在正堂没有说话的份儿,只柔顺地微微垂下了首。
还是高氏替她,回霍平枭道:“你三弟去年好不容易考上国子监,比别家的公子都晚了三年,别家公子哥儿十三岁进国子监,你江小娘给你生的三弟,十六岁才记进。自然是得笨鸟先飞,早点去学堂温书啊。”
话音刚落,高氏顿觉背脊一悚。
原是身侧的霍阆眼神冷然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
高氏心中大骇。
她今儿个可真是得意忘形了!怎么能当着相爷的面儿敲打江小娘呢?
她千不该,万不该还要拿霍乐识的学业来调侃,霍乐识怎么说,都是相爷的孩子。
相爷这回定是生她的气了!
高氏刚要起身对霍阆赔不是,霍阆的语气却算平静,但却隐隐透着森然,对着苏管事命道:“推我回去。”
“是。”
等霍阆坐着轮椅离开了高堂后,霍平枭亦“叮啷”一声撂下了手中茶碗,也对高氏低声道:“军务繁忙,我也先去军营了。”
霍平枭穿着一袭黯色劲装弁服,气宇矜朗,待起身后,那双略显冷淡的深邃墨眸也看向了还坐在圈椅上的阮安。
似在无声向她示意——知道你待得烦了,可以跟我一起离开了。
今晨男人确实有对她说,春夏两季最适宜训兵养兵,是以他最近的军务很繁忙,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府。
阮安倒是没那么贪恋他的陪伴,如果他晚上不在,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还没来得及跟男人提起,要先找个夫子教教她字呢。
况且适才霍阆突然阴脸离开,她也没来得及询问霍羲的下落,不过她猜,霍羲应当是暂时被养在霍阆那儿的。
在这正堂里做了几盏茶的功夫,就又让她体会到了前世在东宫当差时的滋味。
依阮安看,这相府和东宫也有大同小异之处。
当年皇后为了让李淑颖的气焰不那么嚣张,也是往太子身旁塞了个世家出身的良娣,欲对其起到制衡作用。
可没过多久,李淑颖也塞了个貌美的侍婢到太子身边,这等子手段,倒是同高氏对付江小娘的法子一样。
只不过前世她是局外人,而今看来,就算是搬出相府,她也是里面的局中人。
阮安在霍平枭的注视下起身后,刚要向高氏告辞。
霍平枭却先她开口,对高氏淡声道:“我想让表妹送送我,夫人不介意吧?”
高氏轻笑一声,掩住了眼角的微讪,回道:“你们新婚燕尔,我哪儿能介意啊?”
心中却在想,活阎王虽然一如既往的桀骜难驯,但有了妻子后,却会同她说客气话了。
也是,活阎王去了军营后,要很晚才能回来,小表妹可还是要在相府待着的。
她可有的是机会和她相处,不急于这一时。
时近黄昏,斑斓的锦鲤在菡萏池中欢快地游动,满池的荷花含苞待放。
上午回到院子里后,阮安派小厮去打探过霍羲的下落,得知霍羲果然在霍阆那处。
她已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儿子,自是想尽快见到他,却又碍于霍阆的威严,不太敢自己一个人去霍阆那处,将霍羲接过来。
正想着要不要先派个下人去霍阆那儿探一下口风,却恰好在菡萏池的曲桥上,跟刚下学归来的霍乐识打了个照面。
“大嫂好。”
霍乐识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记襕袍,同江小娘病病恹恹的气质不同,少年的气质很清朗健气,一看就是个脾性很好的人,面上也总是挂着温润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很亲切。
阮安身为长嫂,见他身后跟着的侍童还提了个书箱,便关切问道:“三弟这是下学了,在国子监上学累不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