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吁一口气,仰靠在沙发背上,喉间逸出呻吟也似的叹息。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了。
神棍清了清嗓子“我还没讲完呢,后头还有一点后续。”
江炼连头都
懒得抬,他盯住天花板上悬着的枝形大吊灯,觉得那无数根四向抽伸的精致虬枝真像眼前这事的千头万绪啊,不知该从哪理起“你说。”
“阎罗不是跑了吗一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不能说跑就跑吧,当地的大队啊、革委会啊还追查过一阵子,据有个生产队的会计情况说,阎罗逃跑的前一天晚上,他因为吃坏了肚子、半夜跑茅厕,曾经撞见过阎罗,依稀瞧见,阎罗身上,背了个箱子。”
江炼猛然抬起了头“箱子是不是那口”
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不一定,也许带的是字画,那年月,好多人是偷渡逃往海外的,字画到了外头,能变现。
但神棍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先往下听,我觉得应该是。”
他径直往下说“不是旅行的皮箱,看形制,就是那种老式的箱子,那年头,大家外出都是拎包啊、提袋啊什么的,很少有背箱子的,所以那会计没往逃跑这块想,再加上急着跑茅厕,就没理会。直到第二天,才听说阎罗弃家逃跑了。”
江炼喉头发干“阎罗是不是参详出些什么了”
一定是
若说黑三一帮人劫杀况家那次,阎罗留意到那口箱子是因为觉得奇怪、值得留下了研究,那这一次,孤身逃命、连爹妈妻儿都顾不上,却偏偏背上一口箱子,未免太耐人寻味了吧。
神棍点头“劫杀况家是在四十年代,逃出湘西是在五六十年代,满打满算,阎罗琢磨这口箱子,也有十几年了”
江炼接口“而且,阎罗很可能拿到了现成的资料,况家的东西,黑三只拿金银财物,阎罗处理的,却是一些卷轴、书籍、文稿如果况家真的是古早时期瓜分箱子的家族之一,他们留下的文书里说不定有一些记载,恰好被阎罗给看到了。”
那记载一定相当有价值,或者说,对阎罗有极大的诱惑力。
江炼简直是要扼腕况家也是个值得深挖的家族,然而,现放着真正的传人在他身边,却不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被劫杀以至家族传承全部中断,真是去他妈的
他急问“知道阎罗逃去哪了吗”
神棍摇头“天大地大,哪不能去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知道阎老七是怎么发迹的吗”
不知道,江炼有点沉不住气“好勇斗狠”
神棍斜了他一眼“你又错了,好勇斗狠只能出地痞流氓,出不了湘西一霸,要带个霸字,必须得有钱,但阎老七那种出身,历次运动都是被清查和批斗的对象,哪来的钱呢这事吧,还是阎老七自己说出来的。”
那时候,阎老七穷人乍富,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每天就是声色犬马、吃喝玩乐,有一次喝高了,有人给他敬酒,顺便请教发财的法子,阎老七哈哈大笑,一口闷了杯,比划出一个“2”的手势,说我阎金国能有今天,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大画家,白石先生,还有一个,就是我那高瞻远瞩、当过土匪的爷
九十年代,一切皆成过往,当过土匪这事,可以毫不忌惮地拿出来说了。
据阎老七说,他那死鬼爷爷,大运动时出逃,都特么过去半辈子了,家里人早忘了这货了,没想到临老时良心发现,给他写了封信。
信里有两张纸,一张是地图,曲曲绕绕,标出了一个小天坑的位置;一张是书信,说是自己早年为匪,攒下点东西,就埋在那个地图标记的位置处,挖出来变卖了,这辈子吃喝不愁,也算是他对家人的一个弥补。
其实弥补啥啊,该弥补的人都早死了,反便宜了一个最谈不上弥补的阎老七。
阎老七知道那天坑,深倒不深,百十米吧,乡下人叫死人坑,说是旧社会时、行私刑杀人的地方,什么女人通奸、男人杀亲、土匪杀人,都特么往里掀,以至于那一带阴风阵阵、鬼火点点,临近的乡民都不敢走近。
阎老七是个不怕鬼只怕穷的主,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绾绳下了天坑,踩着零落的陈旧尸骨,终于挖出了一个被油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箱子。
这故事近乎传奇,劝酒的人不信“七哥,你这就太小气了,不肯教兄弟发财也就算了,还给编个这么没边的故事”
也有人高举酒杯“干干了这就是命啊,我爷当初怎么就那么没本事,你说他要是也帮我抢两张白石的画啊、王羲之的字啊,我不就发达了吗”
阎老七酒醒之后,深悔自己失言,从此再也没提过这事,偶尔有人问起来,他也只笑笑搪塞过去,再后来,洗了白,颇讲究家世出身,就更加不会提起了。
果然树挪死,人挪活,阎罗这一逃,竟逃出了生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九十年代。
江炼追问“然后呢,阎老七得了阎罗这么大好处,就没想过要找找这位长辈”
神棍说“这可不是阎老七的事,主动权在阎罗手里,他那封信,没署名,没地址,摆明了并不想认亲。”
“那邮戳呢信寄过来,总有邮戳吧”
神棍点头“邮戳倒是有的。”
有邮戳就有眉目了,江炼心里安定些了“从
哪寄的哪个省寄的”
神棍答了两个字。
广西。
安徽,黄山市。
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有家美容养生馆,叫山桂斋。
这个山桂斋,也是山鬼的产业,却并非总舵,真的只是个待客、休闲用的养生会馆而已。
无需外出的时候,孟千姿每隔一两周就会来一次,让人帮她松松骨头放放筋她跟高荆鸿不同,不喜欢叫上门服务吃住都在家里,一切都在家里,那长腿是干什么的
时候恰是午后,阳光从悬在窗上的疏落竹帘里打进来,在对墙映下一条条明亮的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