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向灯光扑去,撞在玻璃罩上，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提姆舔了舔自己略显干燥的嘴唇。

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现在神志还很清醒,只是灯光照在面前女孩的脸上,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重影。

——又或者说,他看到了女孩身后的影子。

提姆查到罗茜位置时，她正待在失联的将棋会基地。

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可他平白觉得自己来晚了。

罗茜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表情只怔了一瞬,然后便变成了对待客人一样的客气。

“红罗宾”敲了她的车窗,于是这位年轻的总裁先低头同司机发了条消息，然后才推开门下车，她与提姆保持着比一臂更远些的距离,抱着自己的双臂,脸上带着礼貌的浅笑。

“红罗宾先生……？”女孩将耳边金色发丝拢至耳后，“我听说上次在哥谭市是你把我从酒店救了出来……还没有当面道——”

提姆抓住了她的手腕,在施力之前又放开,他说：“不用了。”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umm……”罗茜低头看了眼表,她目光斜斜地朝车的方向扫了下,“我也有件事要说,我看见我司机回来了,费城夜里的治安不太行……或许我们可以网上聊？”

通过网络……难道“红罗宾”会有你的联络方式吗？

提姆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看着她明显知道了什么却依旧在假装无知，既有无奈,也有挫败。

——他发现自己的确是冲动了,但他想要告知罗茜自己的身份。

并不是因为压过大脑的“爱情”亦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他发现，“提摩西·德雷克”的身份根本无法阻止罗茜涉险。

因为韦恩少总裁本该对黑暗中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自然也能不知道自己的女友背着他加入到了特工组织。

但“红罗宾”可以。

“红罗宾”可以拐弯抹角地提醒提姆，然后提姆再使用自己正常的身份去劝解罗茜，但提姆能做的只有劝解，而不是帮助。

他在战机上思考了许久，才发现从哥谭到费城的距离居然这么近，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这场恋爱关系的本质，他想要从罗茜这里获得什么，罗茜又想要从他这儿获得什么……后者实在是个送分题，罗茜只喜欢提姆，不喜欢红罗宾，她希望能从他这儿获得放松与快乐。

但他呢？

产生喜爱的情绪只需要一瞬间的触动，但维持长久的恋爱关系需要不断注入新的情绪，他能对罗茜的想法分析地头头是道，却无法弄明白自己这一刻的想法。

他喜欢看到罗茜看透自己所有安排的样子，也喜欢看到她露出惊喜表情的那一瞬，他总觉得眼前的女孩永远是未知的、读不透的，但他却非常自信，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能读懂她想法的人。

她像是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你不知道会在哪一个夹页看到划线与折痕，你为那不经意间展现出的过去而心疼，可书不会向你诉说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也没办法永远拥有她……你只能想尽办法延长与她相处的时间。

然后你就被读懂了。

就像现在这样，当罗茜顾左右而言他时，提姆就意识到他又被读懂了。

像他告白的那一天。

——即使罗茜没有“红罗宾”就是提姆·德雷克的证据，她也早有过猜测。

而她现在拒绝“知道”这一消息，不是鸵鸟心态，而是她拒绝知晓之后的所有改变，拒绝提姆通过自曝身份的方式入侵她生活的其他方面，固执地将提姆与红罗宾这两个身份拆分开……她甚至不愿意想一些更可信的借口。

这一刻提姆意识到，如果他再进一步，他的行为大约就是侵犯了另一只猛兽的领地，即使他手握“男友”这一身份，也只能接近到这个范围了。

罗茜朝他露出略有些歉意的笑，动了动手腕，似乎在说司机在等她了。

身着红罗宾的制服，提姆只露出了下半张脸，飞蛾在他们头顶盘旋，一次又一次地冲向罩着玻璃的灯火。

风将汗液与汽油的味道送到各处，道路上翻滚着薄薄一层尘土。

眼前的红罗宾微点了点头。

罗茜将手插兜，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论如何，对方的确帮过她，她也的确需要道谢。

她看到路灯下的影子动了动，这个年轻人、这个大男孩，他一手虚揽着罗茜的肩膀，一手扶着她另一边肩肘，他靠过来的动作并不快，就像是告诉她她随时可以躲开。

罗茜认为自己在这一刻什么都没想。

她也没有动。

红罗宾的披风将她整个人拢住大半，然后，一个仓促的吻最终只落在了她的眼尾。

她觉得那一块微湿，可红罗宾的嘴唇是干燥的。

半秒之后，罗茜才后退了两步，抬手按住眼睛。

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

红罗宾的气势在此刻却变了，在原本见面时，罗茜总觉得男孩是更急躁也更弱势的那一方，可现在他抬手，帮她转了个方向，说：“回去吧。”

“我看着你回去。”

被他向前推了两步，罗茜才站住，不远处的司机与保镖朝这儿探头探脑，注意到罗茜的眼神之后开始边看向别的方向边吹口哨，罗茜：“……”

她知道身后的人说到做到，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但此刻她的鼻尖突然有些酸……差一点儿，她就想转头了。

可实际上，罗茜的动作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车上，并恶狠狠地瞪了司机几人两眼。

在老板的注视下，随少不了互相间眼神暗示，但他们没敢再调侃。

汽车发动，大约行出几十米之后，罗茜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红罗宾并不在原位，但她看到了飘起的披风一角。

豪车的后座与前排隔开，罗茜深吸一口气，从夹子上拿出装饰用的名牌打火机，将酒液倒入杯中，从腰后摸到比指甲盖更小的一枚定位器，丢进酒杯点燃。

在蹿起的幽蓝色火苗中，她缓缓吐气，咬牙切齿：“……他有问题吧！？”

亲她就亲她，怎么还带给她安定位器的？

黑桃q适时将电脑界面投影给她，界面最上方是新信息——

【声纹、音调、语速、语言习惯匹配中……】

【匹配成功】

【红罗宾的真实身份：提摩西·杰克逊·德雷克】

【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中，布鲁斯·韦恩，理查德·格雷森可能性大幅度上升……】

【蝙蝠女的真实身份中……】

提示刷出了一行又一行，罗茜意识到提姆有意训练过如何伪装身份，并在担任红罗宾期间改变过自己的语言习惯，而这次来找她，他是要向她表明身份。

可罗茜拒绝了。

如果他们之前的恋爱关系还可以说是青年男女间的自由恋爱，但牵扯到“红罗宾的真实身份”“蝙蝠系超级英雄们的真实身份”乃至于“少年正义联盟成员的真实身份”，这就太过了。

即使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信息，她也不想以“红罗宾女友”的身份知道，她既不想承担责任，也不想利用这份信任。

因为她不值得信任，她也不该插入他们的生活，外来者想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得到一些寄托与安慰，但所有的接近最终只会留下伤害。

“我想分手了……”确定身边没有提姆留下的任何小道具后，罗茜找了一圈，发现能分享自己如今感受的只有黑桃q，她不知道人类情感是什么的超级智能，“我发现我错了。”

在一开始提前戳破提姆追求的目的，并且缩短追求过程，直接确定恋爱关系时，她没有一点自作聪明般的沾沾自喜吗？

可现在她发现，她其实没有那么聪明，她没有彻底看透这个男孩。

“我其实总是做自作聪明的事情，”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儿还有些发烫，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我总是觉得什么都在计划之中，什么都是能靠算计与安排得到最完美结果的。”

黑桃q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超级智能轻松完成了对罗茜的分析。

【当前情绪：悲伤】

【推测为正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陪伴】

超级智能的观察已经持续了很久，她调出了几分钟前的数据，将罗茜回头的动作标记下来。

而可能是心意相通，罗茜在此时也想到了自己当时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