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兰军士的人就和他正在进言的语言本身一样,它们就像是钢铁一样冷硬而方正,所以他才一直停留在军士这个职位上,而没有被提拔到更高级的军官位置乃至原体的御前。
因此,他的意见虽然总是非常直白、非常正确,一针见血,极其实用,但能听到它的人也同样总是很有限。
因为他的话太实际了,太刚正了,以至于这样的真实听起来被认为缺乏贵族的修饰、太过像个下等人、粗鲁而非常刺耳,是一直不被奥林匹亚的贵族军官们所喜的。
丹提欧克心里知道佐兰是对的,虽然他也对自己没有提拔对方,而只是让对方呆在自己左近方便提出意见而感到了心底的一丝丝羞愧。
但这些情绪被他收藏得很好,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它们,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心底是这么想的。
现在,这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羞愧正在转变为更多的担忧、绝望与恐惧。
这些恐惧不但来自于对战局将往可以预见的坏结果滑落,更因为他身边不断因为老化而死去的战友和士兵,也来自于对他自己原本还很年轻的身躯深处的骨头里不断传来的隐隐痛疼,他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气管与肺部深处似乎总是有着多余的液体,弄得他嗓子很痒,他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来抑制咳嗽的冲动,而且,他自己那满头乌黑柔顺的头发,其两鬓已经开始变得花白。
丹提欧克不是一个非常资深的钢铁勇士老兵,他是在奥林匹亚被征召入伍的,因此他的快速晋升更多来自他的天赋与佩图拉博的喜爱,而佐兰军士正在当打之年,可丹提欧克也能感受到这样一位仿佛不可摧毁的钢铁般的老兵的恐惧。
他的内心的某处知道他们的恐惧是一致的。
在聚集起来的、可能全银河系最多的赫鲁德人的聚居地面前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星际战士并非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可以作为半神而不朽征战很久。
至少没有他们被宣传的那样久。
即使他们作为佼佼者与幸运儿通过了严格的甄选、撑过了痛苦的手术与洗脑、被从凡人提升到了全新的、更强大的躯壳中,但他们依旧是会因为衰老而亡的。
而赫鲁德人的天赋能力将这个事实从几百年后或是几千年后赤裸裸地拖出来放到了他们眼前。
也就是说。
在“时间”这样超凡脱俗的永恒武器面前,帝皇的天使与普通的凡人的距离和阶级,被无限地拉近了。
这让他们之中最为沉稳而具备思考能力的那些人忽然开始变成了哲人。
因此他心里知道佐兰军士说的都是对的,他也知道佐兰会这样绝望地来找他说了这么久是为什么,但他依旧要决定给他一个非常抱歉的回答。
佐兰作为资深军士带领着他自己的队伍,丹提欧克曾见过他们,知道那是一个成员健康、强壮且各有所长、分工合作很完美的精锐小队。
他们在七个月前有满员的二十个人,但今天他在头盔中的生体标记中只看到了六个表明存活的绿色符文还在佐兰的名下闪烁。
“你深受佩图拉博的喜爱,战争铁匠。”老兵的声音中有着罕见的乞望,“或许你去和原体说说,他会听的。”
丹提欧克深深吸了口气,这让高尔基斯上干燥的冷空气侵入了他的气管深处,他更想咳嗽了,他的喉咙痒得几乎无法忍受。
但他忍住了,他缓缓地回答佐兰军士。
“继续坚守。”他一字一句地说,话语中的坚定和不容置疑与他的基因之父如出一辙。“佩图拉博要的是胜利,我们不能后退。”
老兵的面容剧烈地扭曲起来,愤怒和其他情绪混杂在一起是如此外显,让他看起来下一刻就会拔出他的爆弹手枪,但他没有,他举起手,放在胸前,向自己的长官行了一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