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9214 字 2天前

这一袋方便面,对孩子来说还真不便宜了,拿了这个后,哪怕李追远主动让他们再挑选点,他们也不伸手了。

最后,还是李追远让张婶用袋子又装了一些零食和女孩子喜欢的发卡蝴蝶结,让他们自己拿去分,引得大家伙又是一阵欢呼。

结完帐后,石头虎子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拆开袋子,取出里头的卡片,互相比较着你选中的是哪个水浒英雄,然后马上去喊村里其他伙伴,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打起了卡片。

先把卡片贴墙壁上松手飞落,飞得最远的可以拿起来,打其它卡片,只要打翻了,那这张卡片就属于你了。

谁的卡片最多,谁就是村里的“富豪”,是孩子们羡慕的对象。

已经有孩子输了,就只能默默地站在旁边,把调料包打开倒入方便面袋子里使劲摇晃后,在旁边一边干嚼一边看着别的孩子继续打。

石头还拿出自己的存货,说可以借给远子哥,让远子哥也参与。

李追远拒绝了。

自己虽然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但自己坚持吐纳基本功,气劲现在已经不小了,而且他还擅长对力量的把控,参与这种游戏的话,很快就能“致富”。

张婶双肘撑着柜台,看着角落里孩子们玩得正起劲,不由笑道:

“真不知道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李追远对着张婶面露腼腆的笑容,没有回答。

好玩的可能不是卡片,而是一群小伙伴凑在一起专注做一件事的感觉。

后者是无法替代的,至于前者,哪怕不是这种水浒卡片……

李追远目光扫向张婶身后的烟柜,就算是把水浒卡片换成烟盒,孩子们也能玩得很开心。

离开张婶小卖部后,回到太爷家,发现翠翠来了。

她带来了自己的作业,想来请教问题。

翠翠的学习成绩很好,李追远知道这只是她想过来找自己玩的借口。

等自己教了她两道题后,翠翠就开始自顾自地做作业,李追远坐在板凳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细细体会,仔细感受,努力记忆。

前阵子在大学里上朱教授的思政课时,朱教授为了阐述一个理论,举了江苏几十年发动群众挑河的例子。

这个例子,李追远是亲身经历过的。

后来他又询问班级内其它省份的学生,相似的这种民间大工程,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开展。

其中有一位内蒙的同学,说自己从小到大,都会跟着父母去压草固沙。

没住过荒漠或沙漠附近的同学,不懂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那位内蒙同学使劲描述,却也没能讲清楚,最后还是朱教授自己,把这一原理给大家仔细讲述了一遍。

老教授的知识面很丰富,而且,他也不介意自己的思政课跑偏。

这节课,让李追远受益很大,当然,受益点不是在于沙漠治理。

他的情感状态,类似沙漠,而沙漠的最大问题或者最直接的治理问题,还不是缺水,而是蓄不住水也固不住沙。

这就像是自己每次操控完死倒邪祟后,它们的极端情感意识进入自己内心,自己只能像观看烟花般去体会和感受,结束了……也就结束了。

因为,留不住。

要先把沙子固定住,让其不会大范围移动掩埋,再选特定的草种树种种下,作为最开始的基础,然后一步一步地慢慢走,才能将沙漠最终变为绿洲。

老家,这个村子,村里的稻田和村里的人,就是自己用来固沙的干草。

阿璃、太爷,是自己这一圈沙子里的最先布下的种子,然后自己又先后将润生、彬彬、萌萌他们,一个一个栽入。

他原先不懂固沙的原理,因为没学过,但在实践摸索中,他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现在知道原理了,做起事来就更清晰了。

有他们在自己身边,自己这贫瘠的沙漠,未来也会逐渐变为绿洲。

李兰也有一片沙漠,但她的做法和外行人一样天真,希望直接通过栽种一棵叫做“儿子”的树,让它能够在沙漠中茁壮成长为她遮阴庇护。

所以,真是个愚蠢的妈妈。

李追远抬起双手,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念道: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这么想容易犯病。

唉,

李兰真是自己病情恢复之路上的绊脚石。

翠翠写一会儿作业,就抬头看一会儿坐在旁边的李追远。

少年在看风景,同时少年也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翠翠写完作业后,还和李追远说了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可以听得出来,她在努力把那些她所觉得很有趣的事尽可能说得更有趣。

她还告诉李追远,今天上午那个拜托自己奶奶写封联的主家,特意骑车上门感谢,还带着村里亲戚要再订一批。

因为先前在这里拿的那一批封联,和纸箱子纸人放在一起烧祭的时候,那封联一着火,就“噼里啪啦”作响,随后更是升腾起了青烟!

亲友好友们都夸赞,是他的孝心感动了逝去的先人,先人会好好保佑他一家平安。

李追远听了后,微微一愣,随即又释然。

他没想到过他写的封联能有这种效果,但有这种效果也很正常。

翠翠回家了。

晚饭,李追远带着阴萌去了爷奶家里吃。

四位伯伯和伯母也都来了,奶奶崔桂英张罗了两桌菜。

他们俩也就是趁着李三江不在家时,偷偷搞的这一顿团圆饭,要是李三江在,肯定会被骂臭头。

可有些时候当父母的就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予和接受的双方,仿佛都觉得天经地义。

李维汉多喝了一些酒,红着眼对李追远说道:

“小远侯啊,你爷爷我,和你奶奶,没帮到你什么,但你以后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太爷,你太爷对你是真的好。”

李维汉说,李三江去主动催人家结尾款,还在家里催促扎纸速度,早就放下一线活儿的他,这些日子也重新开始做起了扎纸。

因为他得给正在上大学的曾孙子打钱,可不能让伢儿因为兜里没钱让同学看不起。

其实不需要他挣这个钱,因为李兰每个月会把生活费这些打过来。

不过李三江不准李维汉把这钱打给李追远,说伢儿是她自己不要的,那伢儿就别用她的钱,省得以后伢儿见了她想不给她个好脸色都没底气。

饭后,李追远拒绝了李维汉的相送,爷爷喝多了。

阴萌拿着手电筒,和李追远一起披着月亮回家。

到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太爷和壮壮他们才回来。

今天的斋事办得很热闹,厂老板愿意花钱,太爷开坛布法,狠狠表演了一番,为老板亲爹超度。

林书友也踊跃参与,来了一场官将首表演。

不过,知道他开脸后脾气臭,就没让他开脸,而是找了个面具给他戴上。

官将首本地人没见过,表演时引得大家围观,再加上林书友的身手很好,神形兼备的同时,还做出了很多高难度动作。

配合太爷的开坛布法,称得上是两地民俗的交流汇演了。

厂老板很高兴,临走前又塞了一笔额外的红封。

太爷和林书友分,林书友起初不要,被太爷打了好几记毛栗子,说又不是只给你的,该拿就拿。

睡前,李追远进了太爷屋,和太爷又聊了会儿天。

李三江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了,但又不舍得这段相处时光,就干脆给李追远讲起了故事。

他又讲起了当初在上海当搬尸工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有一天夜里,他原本以为自己背了一个死人,谁知还没咽气,身上还流着血,像是中了弹,后头好似还有人在追,他就一口气把这人背出了五六里地……

接下来,就是呼噜声。

太爷这故事讲得,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白天坐斋吃席,肯定是喝了不少酒的。

李追远先帮太爷把他用来当烟灰缸的饮料罐倒了清洗一下,把它放回床头柜后,给太爷盖好被子。

临走时,看了一眼太爷房间地上的瓷砖,脑子里不禁回忆起当初太爷在这儿给自己画转运阵法的事。

太爷的转运阵法,每次画得还都不一样。

李追远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了笑容。

想尝试努力,发出一下笑声,但还是没能成功。

少年没气馁,他觉得,或许这会儿,简单的会心一笑就够了。

好像正常人也不会忽然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就哈哈大笑。

离开太爷房间,准备回屋时,有徐徐阴风袭来。

只是这次,这阴风有些过于浅弱。

李追远看向下方,坝子外,小黄莺站在那里。

原本,李追远觉得,小黄莺今晚应该是不想唱歌了,只是来和自己道个晚安。

但仔细一看,发现小黄莺的身形,不断地向坝子上前倾又倒退,再前倾,又倒退。

这说明,她今晚还想来唱歌表演。

她之所以没像昨晚那样直接上来进屋,是因为此时一楼躺着一位官将首。

昨天她来时,也都是挑林书友不在的那两个时间段。

李追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他可是缓了一整天,脑袋才恢复过来。

小黄莺似乎是发现了李追远,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二楼的少年,同时,身子加速了前倾和后摆。

似是在催促,又像在恳求。

李追远还真无法拒绝。

昨晚算是对之前工钱的补偿,那今晚就得算作是未来工钱的预支。

自己后天才返程回校,那明晚大概率还得继续给小黄莺搭台唱戏。

头痛就头痛吧,有小黄莺在这个家里,就跟东北的保家仙儿一样。

而且,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找过人家帮忙,上次自己还拿人家当电话线杆子,向阿璃道歉。

李追远下了楼,山大爷已经回家了,一楼角落里摆着三口棺材,润生、彬彬和林书友一人一口。

怪不得今天阴萌着急又做了一个新棺材,做好了也没急着上漆,原来是昨晚见润生和谭文彬都有棺材,林书友也想要。

这家伙,没开脸时,那种腼腆害羞的磨人劲儿,正常人还真受不了。

三人陪着李三江出去赶场了一天,也都累了,这会儿正在比拼着谁的呼噜声更大,尤其是都躺在棺材里的缘故,呼噜声得到增幅,像是开了三口大音响正播放着交响乐。

李追远经过一楼时,润生和谭文彬的呼噜声小了一些,二人应该是在睡梦中也产生了警觉,但很快就听出是谁的脚步了,呼噜声又恢复了强度。

这倒不算什么高难度的事,因为很多学生都能快速分辨出自己父亲的车轮声、引擎声、脚步声、钥匙串声。

不过,林书友的呼噜声倒是没什么变化。

李追远走到坝子下面,伸出手。

小黄莺停止了摇摆,站在那里,看着少年。

李追远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身。

很快,一双冰凉的手,就搭上了自己双肩。

李追远往前走一步,她也就跟一步。

好似又回到了当初,区别在于前面没了太爷引路,自己手里也不用再捧着香炉。

而且,这种冰凉感觉,自己现在能轻松承受了。

坝子上的路也比上次好走了,不再是河边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的,李追远在前面走的时候,能感知到小黄莺在一边跟进一边扭动。

她是爱美的,她也是真的骚。

其实,展示自己的风采与魅力并没有错,只是时下的风气虽说正逐步开放,却还没到那个程度,要是小黄莺生在十年、二十年后,她可能还属于偏保守的那一类。

进入一楼时,润生和谭文彬的呼噜照旧,反正只要是李追远的脚步声以及没呼救和其它动静,就不会触发他们的敏感神经。

但有一个人,却在睡梦中自棺材里,坐起了身子。

他睁开了眼,双目竖瞳。

是白鹤童子!

可能是今天林书友虽然没正式起乩,但一整套预热动作那是做了一遍又一遍,弄得睡觉时忽然一个刺激,就莫名其妙起乩成功了。

也无怪乎林书友会在老家庙里,被当作官将首一脉的天才。

身后,小黄莺抓着李追远肩膀的手,开始发力。

她的身体也在颤抖,呈现出属于死倒的“花枝招展”。

桃树林下的那位,童子不敢看。

但小黄莺,显然不在此列,童子觉得祂又行了。

李追远看着童子,做了嘴型:

“睡觉。”

童子自棺材里,欲站起身。

李追远目光一凝,带上了清晰的警告。

原本对帮官将首体系进行提升与改革,只是顺手的事而非主要目标,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帮林书友扶乩次数翻倍、且童子又表露出了服软的架势后,李追远也就没动机继续针对下去。

但你要是不听话非对着干,那我就要专心致志好好研究研究了。

童子起立了一半,就又坐了回去,然后,祂又躺了回去。

祂是真怕了。

换做以往,哪怕是遇到其它走江者,甚至是面对龙王,说实话,身为阴神,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乩童被杀、庙宇被毁,祂们被影响到功德的获取进度。

可眼前这位,是真有能力,把祂们阴神一系,从高高在上被供奉的神,变为乩童手中的骡马。

这真的比镇杀了祂们,更难以接受。

小黄莺似是开心了,不仅不再颤抖,还又小小扭了起来。

许是真的因为桃树林下的那位帮她分担了痛苦,她的性子,真的很像活着的时候。

李追远在客厅里取了两瓶饮料,然后带着她上了楼梯,从太爷房门前经过,领着她进了自己房间。

走到床边,小黄莺松开了抓着少年的手,自己躺上了床。

她躺得很规整,双手叠于胸前,面容苍白如抹了厚厚的脂粉,双唇红艳渗人。

要是把这一身过于招艳的黑色紧身旗袍,换成一件庄重点的衣服,那自己这张床,就是一个标准的停尸位。

李追远站在床边,看着水珠从床角不断滴落下来。

他指了指床上方也就是床顶的那块板,示意她可以上去。

你这样把床整个弄得湿漉漉的,自己还真没法睡。

小黄莺闭着眼,不为所动。

李追远点点头,干脆将书桌后的椅子拉出来,摆在床边,自己坐上椅子,身子往后斜靠,然后。

“啪!”

打了一记响指。

本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这是一个新梦。

宽广的舞台,巨大的横幅,下方如同礼堂般坐满了衣衫得体的观众。

后方,还有伴舞出场,昂贵的音响设备也随之开动。

李追远把记忆里,小时候父母带自己去看单位联欢晚会的会场,给挪到了这里。

没办法,他记忆力好,所以能还原所有的陈设布局。

兼之,他早已掌握魏正道黑皮书里的功法。

所以现在,相当于李追远在改变小黄莺的记忆。

只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操控她。

因为想叫她做什么,都不用操控,她对自己也不设防。

魏正道要是知道自己把他的自创绝学拿出来这般用,估计就算他真的死了,也可能会被气得踹开棺材板,诈尸化身死倒来与自己拼命。

不过,

以他的性格,还真说不准。

也有可能诈尸后,会主动凑过来,与自己一起听这场演唱会,甚至说不定会主动上台与小黄莺合唱。

此时,小黄莺站在台上,对着话筒架子。

梦里的她,完全恢复了活着时候的模样。

她开始哭泣,不停用手揩去眼角眼泪。

她以前擦眼泪,可不是这种方式,用手背或者手指直接擦就是了,但现在这里毕竟是大舞台了,她开始变得矜持。

她开始唱歌,身体也跟着韵律摆动。

跳舞的动作幅度没那么大了,她开始收着,歌声也开始讲究腔调,有时候自己知道到要唱不上去快到破音处时,还知道把话筒递给台下的观众。

她有些不适应这个舞台,但她很享受这个舞台。

李追远就坐在下面,低着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把记忆中的那个画面,给复刻得太过精细了。

所以此刻,自己右侧坐着的,是李兰。

李追远不想看到她,挥了挥手,旁边座位就空着了。

至于左侧,

李追远扭头看过去,那里坐着一个,斯文英俊的男人,他正在对着舞台上的表演鼓着掌。

这是自己的爸爸。

他总是那么温暖善良,身上没有丝毫大院子弟的毛病,待人接物温润如玉。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些特质,李兰才选择了他。

当然,肯定也是他疯狂追求的李兰。

但李追远很清楚,他在追求之前,李兰早就定下了他。

他太清楚自己了,也就太清楚李兰,自己母子二人,想让一个外人喜欢,真的很简单。

在人际交往中,绝大部分时候,他们母子俩,其实就相当于在开卷考试,而且是对着答案的那种。

李追远多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现在还很年轻,李兰的病情还未完全恶化,至少还能绷得住脸上的人皮。

按照看这场表演的时间线,再过一年半,李兰就彻底装不下去了。

然后这个男人,就被折磨得不像样子,胡子拉渣,双眼泛红,精神上浑浑噩噩,是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常态。

他太爱李兰了,而李兰又太懂得如何伤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