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6961 字 1天前

天,终于黑了。

老赵家后宅的厅堂里,摆了一张圆桌,桌上铺红布,四周碗筷酒盅井然有序,中间是八凉八热。

热菜和酒放久了,会凉,但那得等客人到了后,再端下去重新温热。

老赵家的老祖宗赵娟花,坐在陪坐位,半低着头,沉着脸。

村里与她同等年纪的老太不是没有,但一个个早就弯腰驼背老得不像样子了,可她的脸上,甚至连皱纹都不见有多深。

只是人到了一定年纪哪怕平日保养得再好,也依旧会呈现出那个年龄的状态,若要强行违反,就会显得违和。

赵娟花的脸,过分得白了,额骨凸起,下颚前倾,唇鼻厚重高耸,五官过于立体使得整体搭配变得不伦不类。

似不该留在人间活动,而是该摆在庙里供奉。

赵娟花手里正拨弄着一串黑色念珠,口诵道德心经,可内心的焦躁不安却并未因经文而得到安抚,反倒因此变得更为焦灼。

已过饭点,人还不至,则意味着人可能压根就没打算与自己这边吃饭联络。

难不成,自己就是想跪,也找不到磕头的对象?

她儿子,目前为止又多失联了一个白天,那人,应该就是真的没了。

赵娟花默默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一对曾孙辈。

赵溪路依旧恭敬地站在那里,几乎就没动过。

赵梦瑶脸颊上的红紫还未消散,整个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其实,这曾孙子,才最像自己。

甚至,比自己更优秀。

他自幼心黑,童年时,他母亲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竟挣扎而起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是被你曾祖母害死的!

他转身,就去喊了自己,把母亲刚刚说的话告诉自己听。

赵娟花现在还记得,孩子母亲那一刻的神情绝望。

等他母亲咽气时,童年赵溪路还询问自己:曾祖母这种延年益寿的术法,可不可以教他?

听听,小小年纪,他就想着要长命百岁了。

可惜,这老赵家,就是被自己吸得太狠了。

民国时地方军阀收税,动辄提前往后几十年,她倒是没这般夸张,却也差不多了。

曾孙子的那个女人,接连生下两个孩子,都早早夭折,就是这老天爷,在对自己收账呢。

赵溪路对此也心知肚明,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天没死,那他,就一日不可能有子嗣。

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他还年轻,虽然看起来,已显得过分老成。

赵娟花是既欣赏这个曾孙,心里又有些怵他。

她还没活够,所以得压着他。

反观这曾孙女,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指望,指望着她能出去,为老赵家这近乎枯死的井里,再添一份福泽之水。

老赵家走到这一步,单靠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行不通了,她的“父母之命”,也沾不得什么福字。

只有靠将鱼竿远远地甩出去,靠机缘造化,去往外钓一个回来。

赵梦瑶填志愿前,赵娟花特意斋戒三日,卜了一卦。

卦象三言,见之大喜。

赵娟花几乎是喜极而泣,就给自己曾孙女定下了金陵市大学的志愿。

卦曰:

吉在金陵,

运起江湖,

化蛟成龙。

可以说,曾孙女开学去学校后,她赵娟花就在家里,安神自在地等着曾孙女在以后的某日……

带着乘龙快婿上门!

“轰。”

一声闷响传出。

赵娟花手中珠子随之散落一地,她猛地抬起头,问道:“哪里出事了?”

赵溪路:“似是祠堂那里。”

“你快去看看!”

“是,曾祖母。”

赵溪路马上跑了出去。

“梦瑶,你过来。”

“曾祖母?”

见曾祖母再次恢复对自己的慈爱,赵梦瑶心里顿感委屈,主动走上前。

下一刻,她的脖颈就被一股巨力抓住,整个人也随之腾起。

赵娟花提着她,窜出厅堂,正欲过拱门入前院时,脚下忽地生滑,景物竟在移动。

老妪双眸流露出惊骇,

是谁,

竟能使得自家布置的阵法倒戈?

既前进不得,赵娟花再度抓着赵梦瑶向西侧奔跃,单腿蹬着墙面,再加单手一抓,就带着一个累赘高出了围墙。

可刚瞧见围墙外头的田野,视线就再度变化,围墙好似拔地而起,又将其拦在了里头。

“噗通!”

赵娟花摔落在地,松开了赵梦瑶,赵梦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双肘在地上磨破出血,此时就搂着自己破皮的位置,“嘤嘤”哭了起来。

赵娟花也哭了。

明明自己家里先折了一个人,还是自个儿的亲生儿子,自己不仅不计较,还提前在厅里摆下酒水准备好好赔罪。

可你们,怎能这般不讲道理,毫无人性?

过门不入,见席不坐,先控阵法,瓮中捉鳖,这是摆明了,谈无可谈,誓要断绝老赵家!

先前赵娟花几次运动,这会儿身上已出了汗,只是她的汗和常人不同,她是黑色的泛着粘稠腥气。

赵娟花扭头,怒瞪向还在旁边哭出声来的赵梦瑶,骂道:

“丧门星,你到底给家里招来了什么!”

……

谭文彬将一根木桩子往地里一插,然后拿着黄河铲,对着它连拍三下。

第三下之后,木桩子自燃,火星飞溅。

与此同时,老赵家后院位置,也传来一声轰鸣。

再瞅一眼赵毅盘膝而坐的位置,十八根木棍上端,都浮现出了鬼火一样的晶莹,其本人更是双手不停翻动,快出了残影。

谭文彬好歹也是跟着远子哥身边见过世面的,见赵毅这番操作,也不由感慨了一句:“我艹,人质哥有点东西啊!”

坐在那里的赵毅听到了这句话,嘴角泛起矜持的笑意。

虽说为了尝一口烤红薯,使得自己沦为人质,现在也是受制于人,但双方之间的试探,其实从未结束过。

对方明显瞒着身份,可越是这般瞒着,就越是值得试探挖掘出来。

自己的手段既然能引得对方出脏口赞叹,且对方亦是其团队里最精通阵法的一个。

看来这个团队里,阵法水平,也就那样了。

赵毅收手,四周鬼火消散,只余下那最粗的木桩还在“噼里啪啦”地继续燃烧。

谭文彬小跑上前,将赵毅搀扶起来,赵毅微笑道:“赵某,班门弄斧了。”

彬彬:“可以了,很花里胡哨。”

赵毅一时没能理解这“花里胡哨”的意思,大概……应是在夸赞自己吧。

其实,是因为谭文彬见惯了小远哥布置阵法,往往很朴实无华,第一次见到弄个阵法还带光影效果的。

赵毅看向李追远,继续保持微笑道:“好在,幸不辱命。”

李追远很平静地点点头,本就是他赵家的阵法,对方要是连改两个节点都能出问题,那真可以找根红薯把自己噎死了。

赵毅说道:“祠堂已经被我毁了,整个后院也被我封锁了,可以进去捞鱼了。”

说完,赵毅的目光就落在了田老头身上。

田老头应了一声,双手一甩,匕首再次出现在掌心,纵身跳进前方院墙。

李追远看向润生、阴萌以及林书友,润生和阴萌马上转身,同样翻墙而入。

林书友还在手指着自己的脸:我也要去么?

谭文彬上前,对着林书友的屁股就是一脚。

林书友这才意识过来居然真有自己的打架任务,当即兴高采烈地翻过了围墙。

赵毅看向谭文彬,问道:“你不去么?”

谭文彬撩起黄河铲,架在了赵毅脖颈上:

“天太黑了,打架时容易闹腾生乱,我的任务是保护人质安全。”

赵毅有些害怕地把自己脖子往后挪了挪,提醒道:“稍稍收力,稍稍收力。”

谭文彬将黄河铲放下,转过身将其背上。

这个人质,可得随身携带。

李追远先爬上了围墙,再顺着围墙跳到了对面屋顶,最后走到屋顶飞檐处,纵览下方全局。

他虽还是少年身材,但坚持吐纳基本功,底盘格外扎实,以前是因为润生在,他直接把手搭上去就可以了,省得麻烦。

但如果他真想靠自己,飞檐走壁那自是夸张了,可论身形灵活步伐稳健,却也超出了正常成年人水平。

谭文彬将赵毅背起来后,爬上围墙已是不易,再往对面屋顶上跳,就有些有心无力了。

这赵毅别看是个病秧子,可毕竟是实打实的成年人体重。

最终,还是靠着快速一小段助跑,这才堪堪成功跳上了屋顶。

赵毅指挥道:“屋顶东侧角有颗珠子,得掰开,上方阵法才能成型,我们在上面才算安全,不会出意外。”

谭文彬:“我觉得不用。”

赵毅:“还是稳妥些好,虽说这家的祠堂被我毁了,但这家人手上应该还有咒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谭文彬背着赵毅去往那处飞檐区域,见有一只鹤,长嘴里含珠,可那石珠早就被掰开了。

谭文彬:“你看,我说了不用了吧。”

赵毅则马上将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石桌赵是九江赵的分家,其家里阵法也是源自于本家,因此他能熟悉且轻易操控,甚至玩起来比石桌赵家里人更为熟练轻松。

可这少年,竟也能一眼看透?

谭文彬将赵毅背到李追远身侧,下方有两处战局。

一侧,是田老头面对赵溪路。

另一侧,则是润生、阴萌和林书友,将那赵娟花和赵梦瑶围住。

那田老头既是要当刀的,那就独刀一面去。

这边很显然没想过要分人去支援,当然,目前来看也确实没有支援的必要。

事实上,当阵法被破自己等人杀进来时,石桌赵的结局,就已注定。

眼下无非看的是,他们能在这覆灭过程中,再翻点儿什么浪花,增添些娱乐性。

没办法,这灭家的配置,有些过于豪华。

本来对李追远这边而言,任务就不算难,远远比不上走江踏浪,中途竟还能再拐到俩帮手。

当老天爷想让你倾覆时,不仅不会给你留下机会,反而会帮你狠狠地再踩一脚油门。

“田爷叔,您这是做什么!”

赵溪路身上已经出现了三条可怖的伤口。

他刚来祠堂查看情况时,惊愕地发现祠堂塌了,然后身后就传来锋锐的寒意。

若非他躲避得快,第一道伤口就该出现在自己脖颈上。

田老头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分家的小娃娃,还懂得一手深藏不露。”

自己先前出手时虽未全力以赴,可也没准备留手,就这,竟然还让对方躲去了致命伤,哪怕后续连补两刀,依旧没能让对方倒下。

赵溪路:“田爷叔,毅少爷呢?”

田老头抬起头,看向屋顶。

赵溪路也随之抬头看了过来。

赵毅这边刚从谭文彬背上下来,见到这一幕,只觉得眉心生疼。

自己这边和石桌赵切割关系还来不及呢,你居然还主动往自己身上引!

谭文彬阴阴道:“哟嚯,关系不错嘛。”

赵毅看向李追远,解释道:“对田爷爷来说,他只需忠心即可。”

对这类家生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忠诚,其余都是次要的,而且,要是脑子太灵光的,主人家反而无法太放心。

“毅少爷!”

赵溪路刚喊出声,身前的田爷叔就不见了。

锋锐的匕首,刺向赵溪路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