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褪漆的滑梯,摇摇欲坠的秋千,都已经缠满了将死未死的衰败枯藤。滑动困难的跷跷板高高抬起的一端被风吹动,随着刺耳的吱呀一声缓慢地摇动,无力地重重落下。
天色昏沉,有细密的雨丝斜落,冷气幽若细密的小蛇缠绕上她裸赤的手臂。
桑晚呆滞地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地方说不出的眼熟。
她费劲地想了老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她家附近的公园,小时候桑榆经常带她来这溜圈。
就眼前这架岌岌可危,在风雨中飘摇的秋千,桑榆不知道推过坐在上面的她多少次。
桑晚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又呆呆地停在了原地,浑身只有一种恍若梦中,很不真实的感觉。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桑晚的心底蓦然浮现,她只觉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出来。
……会不会其实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长梦而已?
桑晚僵硬地垂下头,发觉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小手,她竟然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随即连忙上下检查了一番自己,还是那副十二岁左右模样小孩的外貌。
至少这可以证明她的确遇到过大家。桑晚吐出一口冷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寒而栗。
桑晚抬起沉重得仿若灌了铅的双腿,浑浑噩噩地循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途径踩中几个水坑,脏污的泥水飞溅,桑晚却麻木地垂着眼睛不躲不避,失魂落魄地只顾低头往前走。
桑晚其实知道自己差不多是时候会和奥奈蒂斯分开了,但桑晚却没想到这场分别会这么地仓促。
她甚至连和奥奈蒂斯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奥奈蒂斯大黑长什么样子,也没来得及芬里尔,琥珀还有紫珏他们的具体信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叮嘱奥奈蒂斯不要再那么轻信人类,要懂得保护自己。
好似她和他们所有的分别都这么的仓促,充满着她不甘心的遗恨和缺憾。
桑晚只觉发胀的眼眶酸涩,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湿漉漉的全是雨水。
现在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和桑榆解释她是怎么死而复生,变成了这副小孩的模样吧。
桑榆应该不会蠢到强行把她拉到实验室去检查,那她说不定会被解刨的。
还有还有,自己现在应该算是个黑户了,该怎么上学啊?说起来她又要再学一次让她头痛万分的数学和英语了……
桑晚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栋熟悉的居民楼走去。
然而却是布满灰尘和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紧闭,桑晚敲了很久也不见桑榆开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十二年了,桑榆应该早已经搬离这破旧的居民楼了。
也对,桑晚记得她走的那年桑榆的生意就已经风生水起了,这些年说不定早已经赚得盆丰钵满,娶妻生子住进奢华的大别墅了。
没有手机的桑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联系桑榆,她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皮,走到楼下的小卖部,老板还是那个熟悉的那个胖伯伯,只不过变老了许久,头发变得花白,紧贴头皮几乎快秃得不剩几根毛了。
桑晚下踮起脚扒拉着储物柜看了一会零食,下意识地想要从储物囊里掏出几个晶核,捏着储物囊把手指伸进去,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再也不能像是百宝箱那般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了。
她神情一凝,忘了这个世界没有魔力,自然也无法使用储物囊这种东西。
“要买什么?”小卖部的老板本来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综艺,听见脚步声眯起眼睛看过来,露出个奇怪的表情。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欲言又止地开口:“你这小娃娃怎么长得好像……”
他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自己楼上那个桑晚早就病死十多年了。
桑晚呐呐地后退了几步,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下意识地用着那个从前叫习惯了的称呼:“张伯,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老板用胖得满是褶皱的手指头指了指柜台上的座机。
“谢谢。”桑晚连忙拿起听筒,照着几乎篆刻进骨血的记忆拨通了桑榆的电话,然而随着一阵忙音过后,冰冷机械的电子女声却告诉她是空号。
“怎么会这样,手机号码难不成也换了吗。”桑晚喃喃自语着放下听筒,抱着飘渺的希望询问老板:“这栋楼上的桑榆搬去哪里了,张伯知道吗?”
“桑榆啊……”小卖部老板拖长了声音,露出个难言的复杂表情:“你找他干什么?看你和他的妹妹长得这么像,难不成是他的亲戚?”
桑晚忙不迭如同捣蒜般点头,故作乖巧地笑笑:“我是他们的远方表妹。桑榆是不是搬家了,我敲了好久的门都没应声。”
“那肯定啊,早都没人住的老房子,能有动静那才是闹鬼了,你家的大人怎么回事,你表哥死了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个信,还让你这么个小孩到处瞎跑。”
桑晚只觉一阵嘈杂细密的耳鸣声轰然响起,她的笑意还凝固在唇角:“你说什么?”
小卖部老板用怜悯的眼神叹出一口气:“桑榆早就死了。”
“当年他妹妹年纪轻轻地病死之后,他没过几个月也出车祸走了,现在想起来,他当时也不过就二十五六岁吧,媳妇儿都没谈,这么个年轻气壮的小伙子突然就走了。现在这套死了两个人的房子挂在这里,全都是灰尘了也没见有人肯买。”
老板的嘴巴一张一合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桑晚却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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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犹如墨鸦漆黑的尾羽,雨势愈来愈大,绵密如丝,濡湿了桑晚的睫毛,攒成细密的水珠,挂在她的眼角将坠未坠。
她像是大雨中一抹游荡的孤魂,站在两座相隔得很近的坟墓前,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刻在石碑上的名字。
是她和桑榆的墓。
前面零落摆放着几个早已腐烂衰败的花环,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哪个远亲朋友或者同学,想起了这对孤零的兄妹,好心地来探望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