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都这样了,儿孙、族人也早就死干净了,什么都不剩下的一个人,足够可怜了。
这一刻,高拱释怀了。
“徐阁老……”
高拱说出了之前对徐阶的称呼,想问下徐阶的情况,但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
寥寥数载,物是人非,别人是,自己也是。
难怪古人说,落寞的时候别见落寞的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张居正却听明白了高拱的意思,点点头,说道:“李太医来看过了,就在这两日了。”
李太医,就是李时珍。
那丝旧情,所有人都没有忘记。
不能动弹的徐阶,两眼浮现出泪光,顺着眼角滑落。
短暂的沉默,高拱心潮起伏,良久,缓缓说道:“裕王爷回国了,被福王爷接去了封地。”
在海上翻了船的朱载垕,差点淹死,但被一艘路过的商船给救下了,遭遇过生死,知道之间有大恐怖的朱载垕,没有再去南亚找寻景王爷,而就这样回了国。
福王朱翊钧至孝,不惜亲去杭州府,跪迎回朱载垕于封地洛邑。
闻言,张居正,和榻上的徐阶都出现了巨大的情绪波动,眼神复杂。
再怎么说,朱载垕也曾是大明朝堂堂亲王,怎么能,怎么能,但凡要点脸,或者为了大明体面,也该自刎而死啊。
作为儿子的福王爷,善啊!
但是,遇到了这么多变故,张居正逐渐也能理解裕王爷的想法,叹了口气,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生死相依。
有人生,有人死。
严嵩内阁彻底落幕,徐阶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张府门前,又挂起了孝。
徒尽子职,为师戴孝。
……
玉熙宫,谨身精舍。
这时一向坐着朱厚熜的蒲团空着,朱厚熜竟然躺在一把竹躺椅上。
胡宗宪坐的,便是当年严嵩、张居正、高拱那个绣墩,摆在朱厚熜的躺椅边,膝上放着一大摞公文,静静地望着微闭着双眼的君父。
“胡阁老,徐阶的事,君父已经知道了,赐祭九坛、谥忠襄,以加其生前之功。”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黄锦轻声道。
甭管徐阶、淞江府徐家如何,也甭管徐阶在与严嵩争斗时,或公论,或私心,多多少少,是有几分功劳、苦劳的,赐祭九坛、谥忠襄,可谓人臣之巅。
徐阶生前没有当过内阁首辅大臣,但在死后却享受到一般内阁首辅大臣未有的恩荣,讽刺也好,唏嘘也罢,总之,也就这样了。
“是。”
胡宗宪这时,眉目间也有几分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那一面孔的秋水,与赐祭九坛、谥忠襄的礼仪规制,会记下在之后回阁布置给礼部完成,尽管朱厚熜闭着眼睛,他还是欠了一下身子,然后拿起公文上的那张纲目,用那带着徽音的官话,进行今日份君臣奏对,煦煦说道:“启奏君父,新设的天竺、葡萄牙、英吉利等海外行省及殖民地,已呈上了国书、舆图,纳入到我朝版图中,陆地、海洋,暂不可数计,或以‘大’字能够形容。”
朱厚熜的双眼睁开了:“说下去。”
“是。”
胡宗宪领命,继续说道:“内阁召集各部商议了一下,正积极筹备外派官吏,六部九卿衙门及地方有司,有不少官吏请求外放。”
时至今日,大明朝官情依旧如荼,各部、各级衙门官吏都对海外做官表露了巨大的热情,寄期望于能脱离“苦海”。
“准奏。”朱厚熜想了想,吐出了这两个字,又闭上了眼。
官吏们的心思,朱厚熜明白,但以为海外做官,就能恢复从前无法无天,无顾无忌,那也是想瞎了心,不论跑到哪里做官,锦衣卫那个“紧箍”,始终套在所有大明朝官吏的头上。
胡宗宪将两张票拟递给黄锦,黄锦接了过来,走到御案前,站在那里开始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