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都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鲜血正在不断从断裂的肢体中迸射出来染红周遭一片,旋即又被呼啸而至的飞雪迅速掩埋。
无忧山的两位杀手对视一眼,依旧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复杂情绪。
此刻倒在雪地里的不是寻常人,就是过往最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巡天司执事。
看着那些再无呼吸的尸体,想着此刻是在神都里杀人,对生死这件事早已麻木的杀手们竟是生出一种越发强烈的兴奋感觉。
就在他们收敛起这种不该存在的激动,依循着事前定下的目标,准备继续往前时……有炽烈白光映入眼中,转瞬即逝。
与之一并消逝的还有两条性命。
接着,轻微的轰隆声才是迟来响起。
那是雷声。
求知走在最前头,认真搜了一遍两位前同门的尸体,从中取出两片玉做的符箓,对身后的同僚说道:“下一个地方。
时间在今天的神都格外珍贵,不容浪费哪怕片刻。
神都大阵远要比人们想象中的复杂。
在巡天司的记载当中,这座大阵共有三十六个阵枢的存在,分布于偌大神都的各个地方当中,或是一口古井,或是一片湖泊,或是某片园林里的假山……甚至可以是人们每天来往的一座石桥,它们就像是一根根船锚,让神都这艘巨船得以稳固。
近些年来,因为望京旧皇城阵法的前车之鉴,神都大阵的修缮始终只是修缮,不曾进行大规模的调整,阵枢所在的方位也就无从改变。
哪怕在长公主殿下离世后,各部衙不惜代价地对阵法进行调整,临时迁动许多阵枢的方位,但大体终究还是从前模样,来不及真正改变。
假设诸宗与世家真的成功说服前司主,从他那里得知神都大阵的具体布置,那这些手段几近聊胜于无。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彼此双方都已有所准备的攻防战。
求知先前从尸体中取出的符箓,即是诸宗提前做好的破坏阵法的手段,而巡天司今天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些手段被付诸于行。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忽然想起死去将近两年的金灿灿。
师父,这可算是为你报仇?
想到这里,求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自嘲。
死的只不过都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蝼蚁罢了。
滔滔浪潮之下,尽皆身不由己,哪有什么仇恨可言?
……
……
未央宫前,那两道争执声已经听不到了。
不是沉默已经震耳欲聋,而是因为天地之间别有人在,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今天来这里,为的不是听你们说这种无聊无趣的废话,闭嘴好不好?”
人们的目光落在那位剑道南宗的身上。
谁也没想到,最先开口的人居然会是他。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这句话其实称得上是礼貌,毕竟最后的确是给出了选择。
尽管每个人都知道要是不闭嘴,这位当世剑道仅次于易水太上长老的至强者,极有可能直接当场出剑破空斩向未央宫。
总之,掩耳盗铃的争执因此直接不复存在。
在做完这件事后,剑道南宗仍未沉默。
“只要不是白痴,都知道你们正在做什么,等待什么,我本来以为这是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的事情,但现在看起来你们还要拖沓上不知多久,我没兴趣陪你们在这里饮风吞雪。”
“来个人与我战上一场。”
“又或者睁大眼睛,看我在神都走完一转。”
言语间,身着单薄衣衫的男子转过身,就此往宫门外走去。
谁都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情,必然是前去出剑斩断神都大阵的阵枢所在,让这场战争得以正式开始。
广场上一片寂静。
苦舟僧宣了一声佛号,没有阻止,无法阻止。
宰相皱起眉头。
以剑道南宗与羽化仅差一线的恐怖境界,在羽化不出的情况下,整个大秦有谁能留下他的脚步?
宰相本人的境界自然高深,早已步入得道之境,但道体神魂早已随着岁月而腐朽,距离自身的巅峰区别巨大,不可能是对手,除非有神都大阵的加持。
问题在于,在今天这场战争当中神都大阵很有可能是胜负所在,蕴藏的力量容不得半点浪费。
很短的时间,无数念头出现在宰相的心中,最终答案在他的思虑之外。
一个人出现在朱红宫墙下。
那人身着一袭黑衫,容颜憔悴难掩,落魄如失意道人。
然而当他站出来的瞬间,无数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再难离开。
就连始终沉默的三位羽化都无法例外,目光微异。
因为他是青霄月。
巡天司的两位副司主之一,数十年来行走于黑夜之中,不与天光相见。
他在登天榜上不像相熟的那位同僚,高居第二,根本没有自己的名字存在。
他沉默着让身影消失在人们眼中,但他依旧存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是挥之不去的那片阴影。
盈虚被称之为魔道第一人,手段极其恐怖,过去不知多少次想要杀死他,始终未能得偿所愿。
所有的这些事实,都在阐述着青霄月的可怕。
然而……他的可怕从来不在正面。
何以今天这般醒目地站在万人眼中?
剑道南宗神情不变,问道:“你要拦我?”
青霄月摇头说道:“不是。”
相隔百余丈,剑道南宗看着他,平静说道:“既然你不是要拦我,那就是要杀我,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话里的意思十分清楚,更是骄傲。
既然你不在夜色中,那你就不可能杀得死我。
以及。
这样的你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个事实……”
青霄月缓步往前,离开宫墙洒落的阴影,踏进天光里。
他静静地看着所有人,轻声说道:“在成为巡天司司主之前,我曾在玄都之上修道,还被那些老不死试图送去成为道主的徒弟?”
话音落下,广场上一片寂静。
很少有人知晓这件往事,哪怕身在此间的不少人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争。
然后更多人想起来,以光明正大论,人间何有能过天道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