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自傲,此番听了圣人与国之重臣探讨国策,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每个法子都反复推敲对方的应对,自身又该如何反应。事无巨细,思虑周全,厚重之余,又令人耳目一新,感叹自己还要学很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同时,也拼命汲取着这些平素接触不到的政务。
谈了许久,快要日薄西山了,圣人才让他们退下,并不忘嘱咐秦琬转告代王几句。见秦琬走了,沉默片刻,才道:“若是琨儿还活着……”
圣人这几年越来越恋旧,对故去之人的思念与日俱增,匡敏深知圣人的心意,附和道:“代王殿下宅心仁厚,这几年一直没断了对梁王殿下的祭祀,若是晋阳郡王和桑乾郡王都活着——”说到这里,他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听见“梁王”二字,圣人久久不语。
十六年了,梁王之名始终是一个禁忌,宫内宫外,妃嫔官宦,无一人敢提。一开始是怕圣人迁怒,后来便是摸不准圣人的心意,被贬为庶人的梁王坟茔凄凉,只有代王回京之后,每年都差人偷偷祭扫,还在府中私设了梁王和卫王的神主牌,逢年过节的总少不了一份供奉。
诸王也不是没考虑过效仿,却不知道圣人究竟怎么想的,再有便是除赵王之外,自魏王到韩王,与梁王都有些年龄差距,先前并没有多少交情,这时候再假惺惺做好人就显得太做作了。也只有代王心中伤怀,想到自己没有嫡子的凄凉,再想想两位弟弟至今连皇族身份都没恢复,子女也没留下一个,又听了秦琬的劝说,便在府中供着二弟和五弟的香火,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有碗饭吃。
这便是代王了,耳根子极软,只要有人在旁边劝诱,他便会在不合时宜时间里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哪怕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却也只会往好的方向自欺欺人,遇到了事本能就想到逃避。偏偏性子还有些倔,一旦他认定的事情便难以扭转,一股脑地承认或否认,竟是非黑即白。
圣人虽喜代王重情,又无奈于他意志不坚,再想到如今的局势,久久不语。
秦琬出宫之后,正打算回代王府一趟,就听裴熙问:“你一开始怎么说了那么个点子?”
“初次奏对,患得患失罢了。”秦琬想到方才的应对,也有些汗颜,却知裴熙必定把自己数落一通,忙道,“你让我说什么?赐婚吐蕃、新罗?以我的立场,能说这种话么?留下使者,刺杀对方的王倒是不错,想要做起来却很难,我还得顾虑圣人会不会觉得我太恶毒。再说了,北边的问题,你难道不清楚?”
裴熙一听到“北边”二字,冷哼一声,不屑道:“有利必有弊罢了。”
昔年大夏远征百济,势如破竹,北方武将从上到下都被战事的顺利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要攻打高句丽,好立此不世之功。苏锐却看出高句丽君明臣贤,沃土千里,子民强健,城池又修筑得当,易守难攻,故极度反对此事。他知上峰不同意,冒官场之大不违,几次越过上峰,直接向圣人上书,险些被北方武将派系给整死。哪怕圣人爱苏锐才华,也不得不将他的实权给剥了,让他安安心心在家中待了几年,才算给了北边武将一个交代。直到交趾出事,苏锐才复起,被圣人点为副帅,又逢主帅在远征交趾的途中身亡。苏锐力排众议,继续战事,平定交趾,立下大功,朝廷又设安南都护府,他才成了安南大都护,如今又成了安西大都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