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后的上海是座不夜城,外滩灯火繁华夺目,建筑高塔辉煌璀璨。
缤纷的光影倒映在江水的波涛中,江河与夜幕的天际连成一线,三三两两缀着游过的渡轮。
宁佳书立在半岛酒店顶层的落地窗,从最高处往下俯视远阔的世俗与人间烟火。
身后就是专门服务总统套房的七八位侍者替季培风收拾回洛杉矶的行李,还有专人在打包他的三角施坦威大钢琴,以防在空运过程中受到任何磕碰。
这位公子哥在顶楼住了几个月,服务生们都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和脾气性格,季培风几乎不需要指挥,眼神扫过,他们便能将一切事情做得妥当。
他倒了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从吧台推到她手边,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往下望。
“很美吧,我回国时候决定租这个套房,就是因为看见了这片江景。”
宁佳书点头。
“人类拥抱美好是永恒的天性,可是却没人能凭爱意将它私有。”
季培风帮佳书稍微整理了她风衣的领子,被她不着痕迹躲开,季培风顿了一瞬,并不生气,再将热茶递到她掌心里。
“你知道吗,佳书,其实富士山最早也属于德川幕府,后来被德川家康在106年捐给了浅间神社,属于私人土地,到今天日本人也需要向神社缴纳租金。你看,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帮助你将许许多多美好的景色事物都私有。”
“我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国家公有财产可不容你们万恶的资本家随意侵犯。”
季培风笑起来“但是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洛杉矶了。”
“我有一座在马布里海边的房子,那里的黄金沙滩和海岸线都很美,每天在浪潮声中醒来,阳台还会有停靠的飞鸟,你从前不是说喜欢住海边吗,那里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他使用的措辞,是“回到”。
洛杉矶是季培风的家,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的身份、籍贯停靠之处,却不是她的。
她的家在上海,她无法怀抱与他一样归乡的喜悦飞往那里。
脑海中闪过记忆碎片,宁佳书忽地想到那晚,她躺在霍钦怀里发烧睡着,似是喋喋不休胡乱说了许多梦话。
梦话说了些什么,醒来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那霍钦到底安抚了她什么呢?
她脑筋都想破了,依稀想起零星一两句,声音好似又在耳边浮动——
他说:“我死后还会听见你的声音,我在墓中的灵魂依然欢欣。”
是了,那是《罗马假日》里的台词,在洛杉矶市中心酒店房间相拥吻抱的三天里,霍钦唯一看完的电影。
“……佳书,佳书?”
季培风唤她,“你在想什么?”
“噢,”宁佳书匆忙回神,“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季培风不厌其烦,“我说,想亲自跟伯母道别,向她赔礼。她要是想你了,可以随时过来看你。”
“不用了吧,我弟弟还很小,不适合坐长途飞机。再说,我的工作就是满世界飞,我妈妈已经习惯了几个月见不到我的面。”
而且,宁母应该不想见到季培风。
在她的印象里,佳书都已经是快结婚的人了,被忽然杀出的程咬金季培风截胡,风光霁月的好女婿黄了不说,还得跟好不容易定下性来的闺女分隔两地。宁佳书跟她长谈那晚,她都快气死了。
拉着行李箱出门时候,她还不死心追到门口最后问了她一句:“佳书,你想好了?你真的决定放弃霍钦吗?你上了飞机之后,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遇见这样的人了。”
宁佳书默不作声加快脚步下了楼,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宁母从来都不是个强势的人,到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接受宁佳书的选择,谁让是女儿欠人家的呢。
她走了一整晚的神。
这是大概是季培风一年多里说话总和最多的一天,但说十句,佳书往往只听进去了一两句,回答也很敷衍。
但季培风仍然打心底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