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安石又是另一个样子,他也连上五疏推辞,不过官家说不行,就是你了,朕不许你推辞。
天子看你王安石不是推辞了吗?就命内侍直接将任命诏书放在王安石在度支厅里办公的案几上,看你如何推托?
哪知王安石更绝,一见天子的使者来了,直接开溜甚至躲进了厕所里,任凭内侍如何喊他也是不出来。
最后内侍没办法,直接将诏书放在王安石的案头上,准备回去交差,王安石看了立即命人飞奔将招书还给了内侍。
回去后,王安石还连写了八道辞疏向天子表示,我不干了。
但天子也是起了性子,不行,这位子还真就非你不可了。
于是王安石现在索性闭门在家。
不过王安石此举被认为是干溷朝廷,也令官场上议论之声纷起,言下之意就是王安石你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装啊?你这个人做人是不是有点假啊?
联想起当初天子对他‘吃鱼饵’的评价,还有那份嘉祐三年上的万言书,你不是想干一番事情么?怎么天子要将你放在身边考察反而拒绝了?
你这是在赌气矫情么?
还是在故意炒作自己?
反正官场上各种对王安石的评价都有,有贬低的,当然也有不少好朋友替他说话的。
王安石就是在家不出。
章越大概知道此事,这边他随众学子去大佬家中行卷。
这日章越,黄履二人正好来到王安石府上,上次章越来此吃了闭门羹,故而这次来也没抱有什么指望,纯粹是走个过场。
章越将卷袋呈给门子后,与黄履十分轻松地闲聊。
此时行卷不比七月时,当时天气虽正值酷暑,但好歹有遮荫处可躲避。
但如今街道上正落着雪,王安石家的门子也是够怠慢,居然没有请二人去门内等候。
还好今天也不算太冷,章越与黄履穿着寒衣在门前相聊,并不断通过摇晃身子来取暖。
此刻远远近近汴京的民居上覆了一层雪,章越黄履不免想起一年就要过去,感慨起光阴之匆匆。
不过多时,但见门一开,却见王安国,王安礼兄弟二人都一并迎出门来。
王安国一脸喜色道:“度之,今日三哥想见你一面。”
章越一听‘恩’?
王安石肯见自己了?
章越不由心想,自己的卷袋里的文章与上次一摸一样,这次怎地王安石愿见自己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今日终于可以见到真人了。
章越心情是有几分激动的,当即称谢一声。
章越与黄履一并进了门,王安礼道:“今日府上还有一位贵客,是吕兰台,他正与三哥说话,当时三哥与吕兰台说得投缘,听得你的名字,一旁吕兰台说了几句后,三哥即起意见你一面。”
章越问道:“这吕兰台,可是泉州府人士,表字吉甫?”
王安礼笑道:“正是此人,度之难道也识得?”
章越点点头。果真是吕惠卿,没有他,自己还见不了王安石。
这算什么?
两个亲弟弟的面子都不卖,却卖一个相识未久的人?
章越步入了内堂,却见两名中年男子坐在堂上。
下首年轻一些的自是吕惠卿,他正与旁人聊天,不过也不妨碍他眼观六路,对章越顺便微微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至于一旁年纪稍长些的中年男子,
他面有些黑,但却不是从不洗脸的样子,头发虽未被发簪扎得整整齐齐,都也不至于乱蓬蓬的,身上衣裳则有些皱巴巴,但不似多年没有浆洗那般。
章越给对方下了个不修边幅的评价,但至于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之言的形容太过了。
这是苏洵在《辨奸论》里给对方下的定义。
如今二人面前,正有两位仆人捧着一副画像来,二人正对这画像发表意见。章越站在一旁,窥得这幅画画得是这位中年男子的画像,实在画是栩栩如生,实不知是何人所作。
吕惠卿笑道:“王公,此画作实传神啊,这令我想到一位圣贤。”
中年男子问道:“何人?”
吕惠卿十分坚定地道:“孔子。”
中年男子微微笑了笑,竟是默认了然后道:“圣贤不好为之,太过寂寥无人能懂,还是闲云野鹤的隐士好。”
吕惠卿笑道:“王公此言,不是因朝堂议论所非吧。”
中年男子道:“朝堂上多世俗之人,不知我也。”
“那当今世上何人知王公?”
中年男子目光放向窗外,感慨了一会方道:“唯有先王方能知我。”
章越听了也想起王安石这人评价来。
神宗曾问大臣吴奎王安石这人如何?吴奎谨慎地回答,文章写得好。
神宗皇帝心想这不是废话吗?我问的又不是你文章。于是神宗皇帝又问:“治事如何。”吴奎这次回答说:“恐迂阔。”
当年孟子至梁时,梁王认为孟子迂远而阔于事情,于是不用。
这也是迂阔由来。
大概的意思是,你这人一肚子道理,但却不合用于实际。
这番反正后来是被王安石知道了,他当时变法也是满朝皆敌。
他就写了一首诗纪念孟子,‘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
诗里意思孟子虽已死,但我读了你的书,你的为人风骨就一下子活了起来。世人皆嫌我迂阔又如何?但孟子你一定会了解我的是吧。
孟子知我。
这句话好寂寞的说。
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如此,似王安石这样的人物,欠缺的也是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吧。
如今他辞一个修起居注官,就被人议论半天。
有人说他虚伪,有人说他矫情,还有人说他不懂事。
但到了后来变法的时候更极端,新旧两党对骂互喷。
新党大将如好女婿的代言人蔡卞,将王安石无限拔高,什么贤圣也不为过,可比孔子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