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乎什么?首先是皇位,其次是稳定的可延续的秩序。动乱的局势意味着皇位的不稳,这也是君臣之间来回拉扯必须明着来的原因。
如果皇帝不讲规矩了,开始乱来了,下面的大臣不会直接造反,多半是要摆烂的。臣子摆烂的后果是国家无法正常运转,一个无法正常运转的国家,意味着大厦将倾,颠覆在即。不要认为皇帝可以为所欲为,即便是把集权玩到极致的清朝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皇帝能管住一个京城就不错了。事实上号称首善之地的京城,照样年年冻死人,天天有案子发生。
然而,绝大多数皇帝不在乎!
把改变国家的希望寄托在皇权上毫无疑问是愚蠢的,承辉帝有变法的想法,不等于贾琏完全寄托于他。
单单从财政上看承辉年间,已经隐隐有中兴之象。实际上背后隐藏的很多问题被掩盖了。
现在承辉帝的注意力被君臣之间的拉扯吸引了,必须尽快缓解内耗,是的,是缓解,因为内耗无法解决。内耗不明显的时候,往往国家快速向好发展,掩盖了内部的矛盾。当发展停滞,陷入存量竞争时,各利益集团之间的内部矛盾必然爆发。利益集团之间都不够分,哪有底层百姓的事?
大周同样面临内卷的问题,一百多年下来,该分的全分了,但每一个利益集团的欲-望却在不断的放大,利益边界反复摩擦,BOOM。
现在是爆炸后的一个缓冲期,君臣之间的拉扯,本质就是利益空缺该怎么分。太上皇和小忠义亲王存在的时候,作为一个利益集团对于整个朝廷结构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块,现在是分食的时候,谁都不想让步。
承辉帝的优势是可以掀桌,借着逆案的余波掀桌,但他不敢太过分,顶多是拿出来吓唬人,不敢真去做。
纵观历史,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的皇帝,只有朱元璋敢这么干,他是最特殊的一个,刘邦都比不了。
承辉帝情绪高昂,指着桌子上的名单:“看看,新人选出来了,你觉得谁合适?”
贾琏吓的一哆嗦,直接跪下:“陛下要杀臣,只需三尺白绫!”
承辉帝见状哈哈大笑,上前来轻轻踢了一脚:“起来,你这么大个子,三尺白绫可不够,少说得一丈。看看吧,朕打算随便圈一个。”
“如此,微臣斗胆!”贾琏起身,拿起桌上一摞人选的履历,飞快的看了一遍。其中五个人选,三个巡抚,两个侍郎,都有相关工作经验,都是从基层做起来的官员。唯一不足的自然是资历不足,没做过尚书就算了,更别收说总督了。
贾琏看完之后便道:“以秦岭淮河为界划分南北的话,考虑到今后内阁南北均衡,臣建议选一个北地人。”
承辉帝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五个人都不合适。按照你的建议,进士出身,基层做起,有户部工作经验,政绩优良者,唯有山西巡抚宁克合格,可惜他不在名单上。并且,去年的京察,他的政绩为中平。桌上有一份去年初他上的奏折,你看看。”
奏折摆在右上角最上面,一眼就看见了。贾琏拿起就看,裘世安端着茶杯进来也没注意到。
奏折的内容很犀利的指出了山西联合银行在民间的经营出现的各种问题,以及引发的乱象。其中尖锐的指出,太原四大家族以及山西各地,都存在一两个家族左右地方经济的问题。从收税的角度看,做官的是真省事了,但从做事的角度看,官员要做点事情,必须得到地方士绅的认可,否则往往难以推行,其中所谓的联合银行,由十三家钱庄出资组成,这十三家借着银行的优势,基本垄断了山西各地的民生经济。
最后,宁克大声疾呼,山西不复朝廷之山西矣!
贾琏看完之后,突出一个诛心道:“山东门阀改头换面之后,重现矣!”
王维有一首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这首,其中的山东不是现在的山东,而是太行山以东。
承辉帝是读过史书的,当然知道贾琏这话里的阴阳乾坤。毕竟山西那个地方是有历史传统的。太原王氏,闻喜裴氏、河东柳氏等等。
要不是天街踏尽公卿骨,接着五代十国的军头们轮流挥舞着横刀把文官当鸡杀,宋朝的科举制度哪来的那么轻松。
都说北宋矫枉过正,导致国家军事孱弱,客观的讲,宋朝对于科举制度的完善和成熟贡献巨大。只是谁都没想到,朱元璋为了降低难度,直接搞了个四书五经框架下的八股文为主的科举制度。就这,朱元璋还不满意,嫌《孟子》不够“正确”,搞了个删节版。
所有,朱元璋开始的科举制度,从来都不是人才培养机制,它是一个筛选机制,通过最大面积的筛选机制,选出智商最高的一批人,然后让这些人去学习怎么做官,再然后在做官的过程中,学习如何治理国家。看起来是不是很合理?实际上呢?人生学习的最佳阶段,都去死磕四书五经了。这样的人无论智商再高,起步都晚了很多。即便是这么一个很粗糙的选拔机制,在同时期的世界上依旧是最先进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