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刚才听了大家的汇报,也听了朝阳同志的安排。总的来看,准备工作是充分的,考虑是细致的。我都同意。”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会场更加安静,才继续说道:“省制药厂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我不再重复。上次在这个会议室开会,我就讲过,要集全县之力招商引资。现在,通过前期努力,我们拿到了这张宝贵的‘入场券’,进入了考察名单,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值得肯定。”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些,“拿到入场券,只是意味着我们有资格参加比赛。能不能最终胜出,还要看我们提供的条件是否最优,服务是否最好,谈判是否最有诚意!具体工作由朝阳县长牵头负责,我不再多说。我要强调几点:”
“第一,要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和信心。同志们,我们要争气!这次招商,甚至可以适当放宽标准,优化条件,服务要超常规到位!一定要有长远眼光。省制药厂是什么性质的企业?我可以说,它可能是一家‘永不倒闭’的企业!你搞酒的,可能市场波动;你搞机械的,可能技术淘汰;但你制药的,只要药好,市场就在!谁不生病?谁能不吃药?这是永恒的需求!所以,把制药厂留在东洪,就是为我们东洪的子孙后代栽下了一棵摇钱树,留下了一个聚宝盆,奠定了一份最稳定的产业和税源基础!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第二,要严肃认真,高度负责。前一段时间,县委县政府下了很大决心,朝阳县长亲自带队,三番五次往省里跑,去制药厂对接,可以说是‘求爷爷告奶奶’,过程非常不易。机会来之不易,大家务必珍惜。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这次接待考察工作中,哪个单位、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影响了招商大局,县委是要坚决追究责任,打板子的!”
说到这里,丁洪涛的目光转向坐在一侧的县纪委书记苏清舟:“清舟同志啊,你们纪委的同志也来了。纪委的工作,不能总是等群众举报,也要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加强监督检查。对于在重大工作中推诿扯皮、失职渎职的行为,也要敢于亮剑。”
苏清舟立刻点头表态:“请丁书记放心,纪委一定履职尽责,为招商引资工作保驾护航。”
“第三,”丁洪涛伸出三根手指,“就是细节问题。细节决定成败!从考察路线的选择,到车辆安排,到展板制作,到汇报解说,每一个环节都要想到,每一个细节都要落实到人,责任到人!不能有任何模糊地带,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丁洪涛讲完三点,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威严自生。
我随即接口道:“丁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大家要深刻领会,认真抓好落实。各部门还有什么补充意见或者困难需要协调解决吗?”会场一片寂静,无人发言。
“那好,既然都没有意见,现在散会。请大家立刻回去,按照分工抓好落实。散会!”我宣布道。
宣布散会后,干部们陆续起身离开。丁洪涛却看向正准备离开的田嘉明,语气平常地喊了一句:“嘉明同志,你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
田嘉明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随即迅速恢复平静,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我。我心里也咯噔一下,难道丁洪涛已经隐约察觉到田嘉明和那个葛强之间有什么牵连?但转念一想,李尚武副市长再三强调此事要严格控制知密范围,丁洪涛按理说不应该知道才对。
田嘉明跟着丁洪涛一前一后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丁洪涛很随意地指了下沙发:“坐,嘉明。”然后自己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田嘉明依言坐下,腰板挺直。
丁洪涛看着田嘉明,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也带着几分告诫:“嘉明同志啊,公安局是我们县里最重要的部门之一,维护稳定、保障发展的任务很重。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给我、给县委捅娄子啊。”
田嘉明刚想开口保证什么,丁洪涛抬手轻轻打断,继续说道:“上次东投集团那个事情,教训很深刻啊。我们都要引以为戒。”
田嘉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郑重:“丁书记,这次您放心!我们县公安局一定全力以赴,做好省制药厂考察期间的各项安全保卫和服务保障工作,确保考察组平平安安地接进来,顺顺利利地送出去,确保这次考察活动圆满成功!”
丁洪涛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嘉明同志,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他话锋一转,提到了田嘉明关心的事,“关于推荐你进县委常委班子,兼任政法委书记的事,我已经和市委组织部的姜艳红部长通过电话,初步沟通了一下。艳红部长那边也表示,会在近期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到时候啊,”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嘉明同志,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责任也更大了。”
田嘉明脸上堆着谦恭的笑,嘴里说的全是“感谢组织培养”“一定不辜负书记信任”之类的套话,心里清楚,县委书记丁洪涛特意叫他过来,重点根本不是谈什么进常委班子的事,丁洪涛真正惦记的,是自己之前为“进步”而口头承诺的那五万块钱。
田嘉明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因为指使葛强往郑红旗办公室塞子弹那件事,把柄攥在市领导手里,能不能平安过关尚且未知,更别提晋升县委常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他实在不愿意再把真金白银往水里扔,尤其还是扔给丁洪涛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既然晋升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甚至可能彻底黄掉,那这钱,自然是能拖就拖,能不拿就不拿。
丁洪涛是多精明的人,见田嘉明始终不接钱这个话茬,只是空口说白话,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他端起茶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拉家常般的口吻,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嘉明啊,等这次省制药厂考察的事忙完了,咱们抽个空,约上海英局长一起坐坐?周海英这个同志啊,也不能一天到晚光忙着扫大街,该放松也得放松,抽点时间接见接见我们这些老熟人嘛。”
他这话点的是周海英,市委常委会常委周鸿基的儿子,现任市城管局局长。田嘉明知道,丁洪涛提周海英,是在暗示钱不能周海英一个人挣。
田嘉明此刻已是铁了心不想出钱,于是也装作没听懂这层深意,顺着表面意思接话道:“书记说的是啊,是有一阵子没和海英局长见面了。您这边定好时间地点,通知我就行,我随时参加。”
丁洪涛眼皮耷拉了一下,正要再敲打两句,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了,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吕连群见到田嘉明也在,脸上立刻绽开热情的笑容:“哎呀,田局长也在啊,正好。丁书记,刚接到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同志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说,明天于伟正书记陪同省制药厂考察组来咱们县期间,要单独抽出空,和嘉明同志谈谈话!”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市委书记于伟正,要单独和一个县公安局长、一个正科级干部谈话?这太不寻常了!按常规,就算田嘉明真的要提县委常委,市委组织部能来个副部长谈话,就已经是很高的规格了。市委书记亲自谈?这超出了丁洪涛的预料。
丁洪涛脸上刹那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眼神复杂地看向田嘉明。他心里立刻飞速盘算起来:难道这田嘉明……走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线?或者真的是因为抗洪?不然,于书记怎么可能屈尊见他?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往往意味着非同一般的原因。
丁洪涛迅速换上惊喜的表情,站起身走到田嘉明身边:“嘉明啊!看来我上次去市委汇报工作,在于书记面前给你说话啊,起了作用!你看,于书记这是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机会难得,天大的好事!一定要好好把握!”
田嘉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首先想到的也是那三颗子弹的事是不是捂不住了,于书记这是要亲自过问?但他脸上只能挤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摆手:“丁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您领导有方,是县委的成绩!我田嘉明算个什么,要不是您在县委撑着,于书记哪能知道我这么一号人?”
“诶,话不能这么说。”丁洪涛亲热地揽着田嘉明的胳膊,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嘉明啊,明天见到于书记,非同小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说到什么程度,在政治上一定要成熟,考虑问题一定要周全、稳妥。要多汇报成绩,多谈思路,展现我们东洪县公安队伍的良好形象。” 他这话既是关心,更是提醒。
田嘉明自然心领神会,郑重地点点头:“书记,您放心,成绩都是县委领导下取得的。”
看着田嘉明离开的背影,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眉头微蹙,对吕连群吩咐道:“连群啊,看到没有,好好工作,县委都会积极推荐的。”
晚上的花园酒店包间,装修略显浮夸,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圆桌上,只坐着三个人: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副市长郑红旗,以及东投集团副总经理胡晓云。没有其他任何人作陪,气氛显得既私密,又带着点微妙。
胡晓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黑色低胸长裙,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也平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妩媚。她似乎深谙如何若隐若现地展现风情,特别是低头夹菜时,会下意识地用手轻轻虚掩一下领口,动作自然又不失诱惑。
郑红旗面色平静,目光大多停留在菜肴或者臧登峰脸上,对胡晓云的姿态似乎视若无睹。臧登峰倒是显得轻松些,眼神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那片晃眼的雪白。
三个人都是从原地区计划委员会出来的干部,算是一个“娘家人”。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接触不算频繁,但坐在一起,那种源自旧日渊源的自然和熟稔还是立刻显现出来。
几杯酒下肚,胡晓云切入正题,她给臧登峰斟满酒,声音带着点娇嗔:“登峰市长,红旗市长,今天这里没外人,我就直说了。咱们东投集团,这总经理的位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两位老领导,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郑红旗立刻笑着摆手,把自己摘出来:“晓云啊,我的情况你清楚,精力都扑在曹河县那一亩三分地上,市里的事,我是既没参与,也没过问。这话,咱们得听登峰市长这个分管领导的指示。”
臧登峰不接茬,先夹了一筷子凉拌莲子。莲子白白嫩嫩,和红色的花生米、绿色的香菜拌在一起,色彩分明。他细细嚼了嚼,感慨道:“这人啊,以前困难时期,总想着吃点甜的。现在生活好了,糖随便吃了,反倒开始喜欢这苦味儿、辣味儿了。你们都尝尝这莲子,入口清甜,细品之下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苦,回味倒是甘洌,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