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点头哈腰地跟在许言邦身后,笑着道:“老爷正在外书房看邸报。”
已经过了小年,衙门里面都封了印,除非特别要紧的事儿,一般事情都不再处理,要一直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官员们才开印坐堂。
许言邦大步来到许绍的外书房门口,伸手叩了两下门。
那下人在外面回道:“老爷,二少爷来了。”
“进来吧。”屋里传来许绍低沉的声音。
许言邦推开门走了进来。
“把门带上。”许绍放下手里的邸报,指了指自己书桌前面的圈椅:“坐。”
许言邦虽是满腔怒气,可是看见自己爹爹淡然无波的平静面庞,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坐到了许绍书桌对面的圈椅上。
“我让你留下来,见一见太原王氏来的客人,你可都晓得了?”许绍起身,走到书房一角的茶窠旁,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千峰翠色的秘瓷小罐,打开拿了一块小小的茶饼,投到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里。煮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茶壶里就飘出袅袅的茶香。
许言邦见状,忙走到许绍身边:“爹,我来。”说着,拎起红泥小火炉上面坐着的小茶壶,往上撂了撂,再将壶嘴往下倾斜,一股清亮的泉水带着蒸腾的热气,袅袅注往红木梅花小高几上摆着的两个冻石蕉叶杯。
随着热水的注入,茶杯里顿时传出一阵阵清淡却不容人忽视的茶香。
许言邦将两个冻石蕉叶杯放到茶托上端了过来,放在许绍和他之间的鸡翅木大书桌上。
许绍去往书房另一边的架子上取了点东西,然后也端着一个荷叶琥珀托盘走过来,放到书桌上。
托盘上放着四碟小点心,都是一色儿的白地狮子戏球鸳鸯鱼藻纹碟,镶着金边,不是很常见的样式。
许言邦一见之下,却立时红了眼圈。
因那镶金边的藻纹碟,本是他娘生前最爱的一套瓷器。他小时候顽皮,不小心将一个碟子摔到地上。他记得娘亲房间的地上虽然铺着厚重的地衣,但是这碟子何等精细,还是在边角上碎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而那四个碟子中,有一个碟子,正是缺了一个小口。在这一整套瓷器当中,显得如此醒目。
“这里是昨儿我才命人去东市买的李环饧,你小时候爱吃这种糖,但是你娘怕你坏了牙,不让你多吃,你就趁你娘歇午觉的时候,偷着摸到你娘放糖的地方,将一罐子李环饧都倒了出来,藏在胸口,用衣裳盖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你以为别人看不见,却不知你胸前鼓起那样大一个包,将那些丫鬟婆子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后来你娘将你叫来,解开你的衣裳一看,那糖都粘你身上了,撕下来的时候,你痛得哇哇叫,哭得好不凄惨……”许绍一边说,一边拿小银叉给许言邦夹了一块李环饧:“吃吧,今儿多吃点。这种糖,只有我们长安有,朔北是吃不到的。”
许言邦也用自己面前的小银叉夹起那块李环饧,放到了嘴里,还是记忆中那股清甜入骨的感觉,拿舌头唆拉一下,立时满口余香,甜的让人酥了骨头。
许言邦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细细品味着那许多年都再没有吃过的李环饧。
“还有这个水晶龙凤糕、玉露团和满天星,都是你从小就爱吃的点心,正好配你爱喝的青饼茶。我自从知道你今年会回来过年,一早就叫人买了许多你打小就爱吃的点心,还托人弄到今年晋上的青饼茶团,都是为你准备的。咱们爷儿俩有好几年没有好好喝茶了。”许绍又给许言邦夹了一块水晶龙凤糕,放到许言邦面前的双龙戏珠莲瓣甜白瓷碗里面。
许言邦端起冻石蕉叶杯,闻那茶的清香,正是他最爱喝的青饼茶。
许言邦闻了闻,却又放下了,对许绍道:“多谢爹爹。不过我在朔北已经喝惯了苦茶砖,这样的细茶,我反而觉得不得劲了。”
许绍点点头:“朔北苦寒,多食牛羊肉,确实需要苦茶砖解腻。我也早已给你在你房里备下了。而且厨房里,我也吩咐过,让他们多多准备牛羊肉。若是你吃不惯咱们的饭菜,就让他们给你做烤肉。我这里也预备下几个善做北地饭菜的厨子,专门服侍你一人。”
许言邦愣愣地看着许绍,心里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爹……”
许绍笑了笑,招呼许言邦:“吃啊,愣着做什么?——过两日,就是你娘的冥诞,你哥早就说,要带你,还有群儿一起去大慈恩寺做一场法事。”群儿便是许言邦大哥许言辉的嫡长子,也是许绍的嫡长孙。
那下人点头哈腰地跟在许言邦身后,笑着道:“老爷正在外书房看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