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说什么?”卢妈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从天边飘来,“你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卢昌秀想了想:“你也别太生气,我与你多年夫妻。孩子都生三个了,即便将来有机会离开,也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别老是将主人放在心头第一位,处处都以忠仆自居。丈夫儿子女儿都要往后靠……”
卢妈冷笑了下,表情重归漠然。
卢昌秀见她这般,反而有些不放心了:“你别犯糊涂,老夫人都已经信了我的话,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了,这也是对我们夫妻多年来尽忠职守的回报。若你将我和大寿方才的话告诉老夫人,我们父子固然得不了好。你在老夫人身边侍候下去,难道就不觉得尴尬?还有小满和碧莲,你也要为他们想一想才是。碧莲如今也大了,用不了两年就该嫁人。她是大姐儿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人人都觉得体面,今后的婚事也差不了。若是丢了这个差事,她的名声就坏了,还怎么嫁人?儿子过得不好。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可女儿若是嫁错了,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
卢妈心头无比悲哀,她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自己可不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么?
她面带讥讽地看向丈夫:“我真不明白,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小长房真能让你们心想事成?你以为官奴是什么身份?跟寻常奴仆能比么?当初老夫人还在侯府当家的时候,那般宠信我们,也没法子替我们除去这个身份。小长房如今都败落了,他们凭什么能做到?!”
卢昌秀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回答。正大光明地摆脱官奴身份,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为国家朝廷立下什么大功劳,洗刷了祖上的耻ru,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儿子们也没这个本事。想要不再做官奴,除非他不再是卢昌秀。小长房答应的,就是给他们一家改名换姓,办个合法的户籍,再给一笔银子,让他们在他乡做个富裕的良民,说不定还能让两个儿子读书科举,做个秀才、举人的,只要不上京城,不碰到认识他们的人,谁会知道他们是官奴呢?过个几十年,认识他们的人都死绝了,这日子也就安稳了。
卢昌秀犹豫了许久,只说出一句:“法子自然是有的,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会知道的。”
卢妈冷笑:“你倒是信他们,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合规矩的法子,否则我们去求老夫人就得了!”顿了顿,她厉声质问:“方才大寿跟你都说些什么了?小长房又想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他们使什么坏?!休想瞒我,倘若你们胆敢伤到老夫人和哥儿姐儿半分,便是夫妻之情,母子之情,我也顾不得了!”
卢昌秀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小长房想做什么,我都让大寿别做了,你还是别问了吧。我还没糊涂,如今整个小二房都知道大寿跟小长房有来往,若这时候老夫人和哥儿出点什么差错,我们父子还有命在么?我是想摆脱官奴身份,但绝不会拿性命去换!”
卢妈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心中说不出的痛苦,丈夫不让儿子做伤害主人的事,居然只是为了惜命,而不是感激主人之恩。她过去二十多年都瞎了眼,为了一双小儿女,还要向主人隐瞒真相,这种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卢大寿进了弟弟小满的房间,打量得里头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居然还有书桌,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论语》、《尚书》两本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建南侯府还未分家时,他靠着做管事的父母,也曾认真读过几年书,父亲那时对他可严厉来着,背不出课文,戒尺随时都会落到他手上。他根本就不可能读书科举,父亲还要bi他,他心里早就不满了,所以五年前与父母分离,留守京城后,他就彻底将书本丢开。如今看着弟弟的这些东西,就能猜到弟弟平时有多刻苦,难不成将来不做官奴了,弟弟还真能考个秀才回来么?那荒废了功课的他又怎么办?
他撇了撇嘴,暗啐一口,便松开腰带,从贴身的小衣内侧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十分严实的纸包来,大约有寸许见方。这是小长房的炯大太太jiāo给他的,可父亲却让他把东西丢掉。他虽然觉得东西一丢,自家也许就得不到炯大太太的赏了,还怎么做良民?可父亲的话,他又不能不听。想了想,他决定不丢东西,暂时藏起来好了。
他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一圈,chuáng铺、书桌、杂物架什么的都草草翻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毕竟是弟弟小满的屋子,他是玮哥儿的随身小厮,并不住在内宅,每天都要回来睡觉的,东西要是藏得不够严实,叫弟弟发现了不好解释。卢大寿心想,要不还是去妹妹碧莲的屋子里看看好了?碧莲要在大姐儿身边侍候,平日里很少在家过夜,女孩儿的屋子也没外人随便进出,她那屋子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等过两日,父母给他另外安排了长住的屋子,他再把东西拿回来不迟。
“我还能说什么?”卢妈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从天边飘来,“你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