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渐也明白,他在中枢待得时间太短,又不像崔新静那样立过出使台州的功劳,尚且不满足外放资格,天子且得放在眼皮底下看一段时间,才好做决断。
大半个月后,已经告罪回家的李增愈在闻之此事后,直接晕厥在地,他本是吏部官员,如今西夷百废待兴,本该参与到官员的任免当中,进一步积攒功劳,如今却只能待在家中,彻底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进取机会。
北地前营当中。
此前宋南楼被派到此地为主将,师诸和也跟了过来,到了攻打台州之前,宋南楼被天子召去前线,许多士卒也随之离开,前营这边,暂时由师诸和掌管。
此时此刻,师诸和又一次将天子的书信拿出来细看。
天子在信中提起,按照往日的奏报,北地常常有身份不明的流匪出现,本地大族也因此多建邬堡以自守,如今前营兵力西调,守备力量空虚,那些流匪既然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再出现几个想把握机会与官兵为难的有识之士也不奇怪,等前营被匪徒所灭,本地官吏自然闻讯大悲,不得已过来暂时接管营盘。
师诸和并未与新帝真正交谈过,却从信件中感受到了一丝促狭之意,对方所言的流匪自然不是真正的流匪——北地大族习惯建立邬堡,并在其中藏匿了数量极多的人口,畜养部曲宾客的习气更是蔚然成风,他们想要维持现状,自然得时不时制造一些流匪劫掠的事件出来,来证明邬堡存在的必要性,若是被派到本地的官员想要清查此事,自然也就会变成流匪的目标。
温晏然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北地大族晓得小皇帝性格强硬,发觉前营力量空虚,自然想要趁机找点麻烦。
为什么多年混乱,设立在丹台之地的右营早就变成了一个虚架子,除了武安之外,几乎就没有可堪调用的士卒,若是能让前营也变作一个空壳,做起事来,也就方便多了。
所谓的闻讯大悲,不得已过来接管云云,是在告知师诸和,一旦他兵败身死,边上那些虎视眈眈的大族肯定会趁机将前营纳入掌控,同时把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通通毁灭。
在信件最后,温晏然又提醒师诸和,要注意大营周边的地理环境。
温晏然把自己放到敌人的角度,认真给了一份作战计划——前营营盘坚固,易守难攻,若是师诸和选择坚守不出,那些“流匪”自然无可奈何,然而士卒需要粮草,按照大周制度,前营所在地方有着大量的屯田,对方若是趁着秋收的机会过来作乱,那就不得不去抵抗。
与此同时,前营边上也有用来运输货物的河道,倘若秋收被破坏,“流匪”又做出截断河道的举动,还能不被从营中诱出吗?
温晏然知道对师诸和的评价是不会打仗,是以分析得格外认真,还照着系统舆图给对方画了幅地图——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师诸和能在宋南楼回来前把营地守住就行,温晏然相信,自己已经把情势说得如此明白,对方应该会提前抢收秋粮,然后待在大营中老老实实等主将返回。
前营军帐中。
师诸和在窗前重读信件,天子是锋芒毕露的性格,如今特意写信过来,还把后续推测以及周边形势写得如此详细,显然是有所暗示。
单以才能论,师诸和对新帝已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因为此前多年的学习积累,所以对北地情况隐隐猜到几分,然而皇帝从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宫内自闭,居然也了解得如此清楚,实在令人赞叹,至于大营周边地形的图纸,也明显是花了功夫绘制的,除了图画水平不大优秀以外,堪称无可挑剔。
——温晏然不知道师诸和对自己图纸的评价,也没法告诉对方,她上大学的时候虽然学习过绘图,但显然没学过用毛笔绘图……
一位中级军官进到师诸和的房间当中,此人是宋氏故吏出身,与师诸和认识已久,能够称一句心腹。
军官压低声音:“他们还未行动,将军当真要率先动手么?”
师诸和起身,淡淡道:“自然要率先动手。”
他日常虽然只出五分力气,却也没有耽误过工作,而且今次是天子亲自给的指示,师诸和如今既然顶着副将的头衔,总不会不遵号令。
——师氏曾有忠臣曾因为直言进谏被厉帝逼迫自缢,师诸和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场面,往日也听长辈提起,以当日那位郡守的能力,自然知道该如何保全自身,然而既然亲眼见到了如斯混乱的世道,若是选择闭口不言保全自身,就算没有恶名,难道就当真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做世族名臣吗?是以对方昔日才会写下那封言辞直指中枢的奏疏,其中不止提及了厉帝跟掌权内官,连许多朝廷重臣也被牵涉其中,事后有人说那位郡守性情勇烈,也有人说对方孤愤偏隘,师诸和小时不解,长大后也渐渐大约明白了那位长辈的意思,对方分明看到这世上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解决。
师诸和如今有着与那位长辈相同的感觉,他细思天下事,总觉得眼前迷雾一片,不知道路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