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在场诸人都想到了。康熙急传诺敏1入宫,命其与张吉午二人联手彻查,务必将背后之人找出来。一个刑部尚书,一个顺天府尹。可不得将京师翻个底儿掉?
胤礽又说:“汗阿玛,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流言的事情不能拖。”
康熙一叹:“是不能等查清楚了再来阻止。”
如此太被动,而且拖得时间越长对他们越不利。
现今天下民心所向,百姓对朝廷与皇室的信任度高,不客气的说,四成因为杂交水稻,四成因为牛痘,余下两成才是因为其他。可见牛痘之重要。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想要建立起信任很难,但想要摧毁信任却很容易。如今这些流言就是敌人手中的一把刀,一把刺向他们心脏的刀。
“汗阿玛,古语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素来觉得应对流言,堵不如疏。”
康熙笑盈盈看向他:“你有什么好法子?”
“也不知算不算好法子。刚才张大人说,如今流言大多是在底层百姓当中传播,或是在酒楼茶馆私下隐隐谈论。下头百姓不比读书人,大部分都不识字,看不懂书。但他们喜欢听故事,听说书。”
康熙挑眉。
胤礽看向张吉午:“张大人,孤听说坊间有几位写书人,似什么笔名叫太阴居士,空空散人的,这几年出了好几本书,各大书坊卖的都不错,还被改成说书,茶楼里说书人说的不少。”
对此,胤礽可太了解了。什么神仙家的二公子,什么神仙父子,什么仙官渡劫等等,有关于他跟康熙的种种话本七成出自这几位之手。
张吉午立时明白:“是有此事。”
“不知张大人对这几人可熟悉?他们是何身份背景?可能寻到?若寻不到也没关系,另找几个擅长此道的也行。明日孤弄个纲要出来,命他们写成话本,送去各大茶馆酒楼让说书人说。”
张吉午轻笑:“他们以流言针对朝廷,我们便将道理融入话本之中,将计就计,此法甚好。倒也不必太子亲自动手。微臣来拟纲要便可。顺便还能在话本中谈一谈究竟是谁会传这些流言。太子若是不放心,待臣写好,可先于太子过目。”
有人代劳,胤礽乐得轻松。
他想了想又说:“百姓也并非都会去酒馆茶楼,有些人不喜欢说书,反倒喜欢听戏。”
张吉午闻弦音而知雅意:“微臣让人将话本子改成折子戏,送去戏班。”
胤礽点头:“不拘京城的戏班,还有游走各地献唱的戏班。这流言是打京里开始的,却不代表他们在京师之外的府郡不会传。若我们只顾京师,从而疏忽其余之地,怕是会落了他们的圈套。”
“微臣明白!”
就此议定,胤礽瞄了眼梁九功,又偷看到康熙桌上的供词,心念转了转,也不走了,在一边蹭听。果然见康熙说完流言,又说起胤祚之事。
“流言既是与胤祚有关,胤祚的事你们也一并查了。宫里朕交待给了梁九功,宫外就由你们负责。痘宫那边需得谨慎。”
若痘宫有敌人的内应,胤祚的事还真不好说。
胤礽最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佟佳氏,但这会儿突然觉得是不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流言起来的时间过于巧合,仿佛是算着胤祚死的时间开始传的。这太不寻常。或许胤祚之死非是因为后宫,而是因为前朝?
至于佟佳氏跟宫外势力勾结,胤礽并不做此猜想。意图动摇朝廷统治的会是什么让你?答案显而易见。佟佳氏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做?她自己就算为了报仇不要命了,难道整个佟家都不要命了?
想了想,胤礽趁机插嘴:“六弟之事倒也不一定就是滑板车的问题。”
康熙侧目。
胤礽蹙着眉头问:“滑板车内查出问题,六弟的病就一定是它所致吗?”
诺敏与张吉午一顿,异口同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痘宫翻了个遍,唯独只在滑板车上查出了东西,众人自然以为问题就出在滑板车上。可万一不是呢?万一滑板车只是个幌子呢?万一是其他未曾发现的缺漏之处呢?
康熙脸色一变,当即下令,加大彻查力度。
若此事为宫中妃嫔内斗所致,他容不得。若为宫外某些人居心叵测,问题就更严重了。
次日,张吉午果然送了写好的话本纲要来。胤礽看后拍案叫绝。他还怕这年代的人不懂怎么营销呢。没想到张吉午本事了得。这故事塑造能力,这起承转合的能力,绝了!
没有明着说现今牛痘之事。而是以虚构的朝代虚构的事件来隐射。事件不同,但都有皇子之死,都有流言四起。张吉午甚至不曾在最后下结论指出流言是否为真,却在故事的中间埋藏了诸多暗示与伏线。
一个故事,如果有明确的结局,大家再喜欢,谈论也有限。可若是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处处扣人心弦,却偏偏结局不明;看到最后也不知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此事到底是谁的手笔。人们就会抓心挠肝,自己去扣细节,从故事的字里行间寻求真相。
然后他们会发现,原来细节如此之多,原来故事中早已给了他们的答案。原来小皇子的死是有人蓄意谋害!流言也是这群人故意放出来攻击朝廷的。原来朝廷不但没利用百姓,还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
嗷,朝廷巨冤!朝廷是百姓的好朝廷啊!
这不比直接告诉大家真相要强得多?
张吉午不但粉碎了对方的阴谋,把皇子之死跟流言的锅全扣回对方头上,还顺势宣扬了一把朝廷的正面形象!
高,实在是高!
胤礽收起纲要,走出门,正想唤人进来把东西给张吉午送回去,便见到胤禛耷拉着脑袋从外头回来,垂头丧气。
“这是怎么了?”
“我去了永和宫,还是没有见到额娘。”
胤礽蹙眉:“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怎么说?”
“说额娘伤心过度,精神极差,一直用着安神香。”
胤禛张了张嘴,心头很是狐疑。昨日中午他去了一趟,玉蝉是这么说;傍晚他又去了一趟,也是这么说;今日再去,还是这么说。
就算用安神香,如此频繁真的好吗?而且他今日隐约听到屋里有动静。额娘并没有睡。既然额娘未睡,玉蝉为什么要撒谎?
胤禛心头一紧:“二哥,额娘是不是在怪我?她不想见我,对吗?”
“瞎说什么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哪有什么怪不怪的。何从怪起?德妃娘娘许是真的睡了,也许是因六弟这一去,心里难受,实在不想见人。你看这些日子皇贵妃与惠妃她们都有去探望,德妃娘娘不是也都没见吗?”
胤禛神色一暗,可他是额娘的儿子啊。就算不见外人,也不见他吗?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胤礽叹了一声,将他拉入书房。
“怎么了?”
“我……二哥,你说会不会是佟额娘?”
胤礽浑身一震。
“当年沅儿妹妹的死就是……至少佟额娘一直是这么认定的。这些年佟额娘一直在怀念沅儿妹妹。六弟走的那天,我去承乾宫请安,看到佟额娘抄了很多经书。春枝说是要烧给沅儿妹妹的。佟额娘从来没抄过这么多经文。她……”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都有些颤抖:“自我搬到西五所后,平日都是我去承乾宫请安,或佟额娘遣了春枝过来问候,嫌少亲自踏足我的院子。
“可我与大哥打架之后,她来得很勤快。她从来没来得这么勤快过。梁公公说,在我的滑板车内发现了天花患者的痘疮脓液。如果佟额娘是在那时候……那时候……”
胤禛不敢想。他害怕自己的想法被证实。如果真是如此,便是他给了佟额娘机会。六弟的死,是他害的。
胤礽摇头:“小柱子已经回来了,听说春枝是跟他一起被放出来的。你当梁公公是什么人?如果真有问题,春枝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再者,你不也说了是你与大哥打架之后吗?往日皇贵妃不来没关系。但你受伤了,她总得过来看望。”
胤禛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显然就这么轻飘飘的两句话,遏制不住他的想法,劝服不了他。
胤礽瞧了眼外面,见没有外人,想了想,把张吉午的话本纲要递给他。
胤禛有些莫名其妙。
“话本里的小皇子就是六弟。”
胤禛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话本里的天地会?”
胤礽点头,将昨日御书房之事说与他听。
“你的滑板车或许只是个幌子,此事不寻常,虽目前未证实是天地会所为,但汗阿玛与诺敏大人,张大人都有这番猜想。”
所以张吉午才会在话本中把天地会写成大反派。当然,即便后续证明跟天地会无关,这么做也不亏。谁让天地会是大清的一颗毒瘤呢?能泼天地会的脏水,泼也就泼了。
胤禛怔怔呢喃:“是这样吗?”
胤礽点头。
他心下略松了些,将话本还给胤礽:“多谢二哥。”
就在这时,小柱子匆匆闯入:“太子殿下,三阿哥跟几个奴才打起来了。”
胤礽:???
说错了吧!是跟哪个兄弟打起来吧!跟奴才打起来?确定?奴才敢跟胤祉动手?
带着疑惑,胤礽赶到事发地点,果然看到胤祉当真与奴才在打架。哦,不对,奴才们确实不敢跟胤祉动手。因此准确点说,是胤祉单方面压在奴才身上殴打。
胤礽上前把他揪下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丢脸!你一个皇子阿哥,跟奴才较什么劲,他们要是惹了你,直接让人拖下去打板子就行了,犯得着你亲自动手!”
胤礽眼神冷冷扫过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奴才,奴才们瞬间吓得三魂去了两魂,纷纷跪下讨饶。
胤祉愤愤不平:“二哥,你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要是知道,肯定也恨不得亲手把他们打死!”
奴才们磕头磕得更狠了,一个个瑟瑟发抖。
胤礽问:“他们说什么了?”
胤祉咬牙:“我今日本想去毓庆宫找您跟四弟,半路上听到他们聚一块窃窃私语。他们说六弟是四弟害死的。说四弟当日会为了雪团把大哥的头给打破,现今也不是不能为了雪团对付六弟。六弟从前可是总喜欢捉弄雪团,老吓得雪团到处跑。
“他们还说四弟是嫉妒六弟更得德妃娘娘的喜爱。更说即便四弟不是有意为之,那总归是他送的东西不妥。尤其他们说德妃也是这么认为,要不然怎么一直不见四弟。分明是恼了四弟!”
胤礽面色阴沉。
一地跪了三个奴才,已经两个吓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