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梅竹马

守藏(上) 玄色 3070 字 2022-09-03

沈君顾的家在灯草胡同16号院,这里原来是清朝镶白旗的弟子聚集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里的数个四合院依次易主,成为了只要有钱便能居住的地方。例如离他家没多远的5号院,就是戏曲界四大名旦之首梅大家的居所。

相比左邻右舍的奢华,沈君顾的家里杂草丛生,除了他常居住的那个厢房之外,其余的房间全部都是蛛网满布,灰尘遍地。

沈君顾平日里都懒得看上两眼的,但今日清晨开始,他就在院中四处走动,四处查看。

这个院子是沈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当年也曾经人声鼎沸阖家欢乐过,但传到他父亲沈聪手中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了。时局不稳,他们维持这间宅院的开支都十分不易,再加上父亲痴迷古董的性子,最后用这间宅院换了一个雍正款粉彩花鸟纹铃铛杯,一家人只能蜗居一处陋室。而从那时候起,母亲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

童年的那些事,宛如隔世。

沈君顾在父亲死后,便努力攒钱,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院子买了回来。

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如今住在这里,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他被父亲拘着在书房看书,而哥哥则在院子里抓了蜻蜓偷偷从窗户递进来给他玩耍的情景。还有母亲经常喜欢坐在葡萄藤下给他们缝补衣衫,而如今那棵古老的葡萄藤却早已只剩砍伐之后的木桩。

沈君顾一边感慨,一边收拾着东西。其实他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当年一贫如洗,之后他把宅院重新买回来之后也没有修整,多处房间都是荒废的。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沈君顾少时因为缺钱而导致家破人亡,所以吝啬已经成了他骨子里的习惯。他尽一切可能去攒钱,只有钱财傍身,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不过他这么几年的积蓄也不过是薄薄两块金锭,贴身就能放着了。

还有一个钱匣子装着的是大洋,沈君顾把昨天赚的五块大洋放在了里面,听到银币撞击的叮当声,他笑着眯起了眼睛。

眼镜片上粘上了之前收拾房间时飘起的灰尘,沈君顾掏出麂皮眼镜布擦了擦,重新戴上之后又端详了一会儿钱匣子,这才继续收拾其他东西。

推开书架,露出后面的一扇暗门,沈君顾从里面拿出一个楠木盒子,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他把这个楠木盒子抱到了桌子上,在阳光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都拿出来。

盒子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有小孩子玩的陀螺、几处磨损针脚却十分细腻的布老虎、几颗玲珑剔透的玻璃珠子,还有一副小孩子戴的水晶眼镜。镜片已经碎了一半,玳瑁眼镜腿也断了一支,但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精心保养的。

沈君顾一件一件地拿起,用软布擦拭干净,神情温柔。

事实上,他在小的时候,一点都不理解为何父亲会痴迷于古董。

那些名人书写制作的字画,那些名人用过的器具,那些精心雕琢的玉石,那些器型优美的瓷器……沈君顾不是不能领略到其中蕴含的文化和历史。???c0

他觉得,古董是一种承载着回忆的珍宝,所以那些国宝才是一个国家不能损失的财产。

而这些小物件,就是承载了他所有回忆的古董。对别人来说一文不值,可对于他来说,都是千金不换的无价之宝。

把木盒里的东西都一件件拿出来之后,在木盒底端就只剩下了一个绸布包。

沈君顾盯着看了许久,才双手把那个布包捧了出来,慢慢地放在桌上展开。

五个碎瓷片静静地躺在宝蓝色的绸布上,沈君顾的表情也不如之前那般轻松,一双眼眸中盛满了悔恨之意。他把碎瓷片拼好,一个粉彩花鸟纹铃铛杯便出现在面前,杯底的款式正是“大清雍正年制”六个字。

沈君顾在屋中一坐就是一上午,等阳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才从回忆中惊醒。他把铃铛杯的碎瓷片重新用绸布包好,桌上的其他物件也放回了木盒之中,然后抱着这个楠木盒子走到后院,选了一棵梨树的下面,抄着铁锹挖了一个深坑,把这个楠木盒子好好地埋了进去。

这次离京,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归来,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归来。

做好这一切之后,沈君顾也不嫌天气冷,坐在后院的石椅上发起呆来。直到前院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他才回过神。站起身时一个踉跄,原来腿脚都冻麻了。

沈君顾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院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带着鸭舌帽的青年,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长得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左脸颊上还有一道寸长的刀疤,看起来就让人退避三舍。那青年见门开了,就忍不住嚷嚷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咦?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冻麻了,进屋就好了。”沈君顾跺了跺腿,一脸期冀地看向那刀疤青年,“可有消息?”

“还没有。”刀疤青年摇了摇头,显然跟沈君顾很是熟昵,单手扶着他往里走。

沈君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这刀疤青年叫郑鸣,是红帮的一员,在别人眼中就是混迹市井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沈君顾在几年前认识了他,这次便托他打听一件事。

两人进了屋,因为没有烧火盆,屋里也很冷,沈君顾盖上毯子缓了一阵才重新感觉到双腿有知觉。

“君顾,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大哥卖身的那家人,没多久就把你大哥转手卖了另外一家。这年头时局这么乱,对方也记不得那家的姓氏和地址,线索就这么断了。”郑鸣把火盆点了起来,用铁钎子拨弄着木炭,才感觉暖和了一些。

沈君顾叹了口气,他大哥离家的时候,他才九岁。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就算他哥站在他面前,恐怕他都认不出来。更遑论卖身为仆之后,连名字都会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