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到钟楼都响起最后一道催促的钟声,二十年后的你才如梦初醒般,慢慢地伸出右手臂,任由和煦的阳光倾洒在上面。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淡紫色的雾气笼罩住她的手臂,紧接着迅速消退,被幻术掩盖起来的真实终于卸下伪装,露出手臂伤痕累累的模样。
你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些狰狞的痕迹。
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部分,不用想都知道她身体的其他地方肯定同样存在着伤疤。
——她一定回去过。
脑海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你忽然想起刚才在书架上面看到的大陆通用文字。
原本压在心底的困惑再次浮现出来。
“为什么……”
你凝视她熠熠剔透的眼睛。
这个瞬间,内心蓦然生出一种错觉。
她的视线里其实并没有你,没有这个世界,只有无处不在却又飘渺不定的风,和苍茫的空白。
“……还要回来这个世界呢?”
她垂下眼帘,安静地微笑起来,重新施展幻术掩盖住那些斑驳的伤痕,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转而问起另外的事情:
“当初还不会幻术,又猜到那些家伙可能会对你的记忆动手脚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你微微一怔,说:“我给自己下了暗示。”
抬手轻轻抚摸后颈的红痣,“因为那时候还不会复杂运用精神力,所以只能做到那种程度……”
她打断你的话:“我那时也是这样做的。”
身侧的树林忽然窸窸窣窣地颤动起来,落叶乘着微凉的清风荡起她的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你这才发现她竟然比你还要瘦。
“可我的精神力运用的实在是太粗糙了……”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倏然间笑起来:“十年啊,十年后我才恢复所有的记忆。”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她找回了自己真正的性格,也找回了曾经的习惯,唯独最珍贵的东西,始终都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就算清楚灰雾背后的记忆无比重要。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恢复记忆后,我立刻就动身回去,可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严重不对等。”
曾经光鲜亮丽的莫罗家族早已不复存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仅剩荒凉,漂亮的喷泉尽数枯萎,遗址变为一片漆黑的余烬。
“等我回到那边以后……”
记忆里鲜活的孩子们没有任何消息,只能勉强从零星的线索中找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辉煌痕迹。
而她呢?
就像一只格格不入的幽灵。
她抬起脸,对上你的视线,那双总是漾着温柔的蓝紫色眼睛深埋着一口枯井。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逝者已逝,唯有记忆长存。
“……”
你的呼吸陡然停滞。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眼神呢?
悠长,邈远,仿佛装载着时间沉甸甸的重量,亦或是受过刀刃无止境的揉磨,随时能化作实质,再在心底留下刻骨铭心的烙印。
“露西亚。”
相遇以来,她第二次呼唤你的名字。
如同惊动沉眠的深海,整条时间线乍然出现一道可怖的裂痕,你像是被无形力量束缚住身体,发不出丝毫声音,就连回应她也做不到。
你眼里的画面凋零成一片又一片残渣,这是你被这个世界不断排斥的证明。
“我在几天前见到了一个女人,从她那里交换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你大概也会需要她的,所以我请求她前往二十年前的世界等你……”
女人?交换?
你盯住她的眼睛,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忽然靠近你不断黯淡的灵魂,张开双臂,就像是想要拥抱曾经饱受痛苦的自己,虚虚地环抱住你。
明明你们没有触碰到彼此。
但你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体的温热。
她轻声说:“快点回家吧。”
空气蓦然撑开一道无形的漩涡,将二十年前的灵魂迅速吸纳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恢复平静,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怀抱,放下手。
堤岸前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坐在上面,及腰的长发随着清风飞扬,发尾缠绵地绕过她的手臂,飘落在指间。
凝眸注视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因为见到二十年前的自己而起伏的心境渐渐恢复平静。
“女人啊,爱变卦……”
远处隐约传来当地居民喜爱的歌剧小调,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微小动静很快被无限放大,春风承载着悠扬婉转的歌声来到她的周围。
她望着天边浮云,轻轻哼出小调:
“命运啊,爱变卦……”
“性情难琢磨……”
“拿它没办法……”
离开二十年后的世界以后,你连续几天都没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总是会出神地想着——
那本应该是你真正的结局。
状态差到连弗兰都忍不住跑过来问你怎么了,但你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可爱的青蛙帽子。
留在精神世界最后那天,你用幻术编织出一枚漂亮的花环送给弗兰,没有理会青蛙脑袋冒出的问号,转头看向安静的六道骸。
“小骸。”
这个称呼出现的瞬间。
在场的两人同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因为这是二十年后的你才有的称呼,并不是现在的你会说的话,你也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可你没有关注他们难得的吃惊表情,只是认真地盯着六道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想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执着又温柔的灵魂。
你张开嘴,酸涩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就涌上来。
眼里浮现出潮湿的热意,声音乍一听没什么变化,但细细分辨就会发现有着不同于往常的微颤。
“以后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不需要再用其他手段旁敲侧击了,直接去问她吧。”
你的脑海里浮现出她静坐的模样,手心捧着醇香的咖啡,热气蒸腾而上,最后消散在空气里,就像她眼睛里那淡的几乎看不到的情绪。
露西亚……
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你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她偏爱着。
你对他说:“她需要更有力量的牵挂。”
……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研究所。
阴暗森冷的房间里。
几名瘦小的孩子蹲坐在角落,额头缠着医用绷带,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隐约能看到针孔密集的痕迹。
时不时有工作人员进出房间,但他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已经彻底沉浸在麻木的状态里。
与他们不同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