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极为有效,乐琰唇边就挂了一抹笑,手按上腹部轻声道,“做这么多事,还不就是为了他们?总算我这番辛苦,也是有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芳华想到乐琰这段时间来受到的种种委屈,鼻子一酸,真心实意地道,“娘娘实是如菩萨般善心呢,通没为自己考虑一点的。”
“哎,也不要这么说,也是有私心的嘛。私心与公义并不冲突罢了。”乐琰摆了摆手,撩起帐子,芳华忙将一件秋香色金线四合如意八宝连纹袍子,为她披上,又扶着她踱到窗边,乐琰吹了吹那水晶窗户上的白霜,轻轻贴上沁凉的晶体,问道,“什么时辰了?”
“西洋自鸣钟敲过十一下了。”芳华轻声回道,乐琰点点头,又问,“皇上人在哪里。”
是啊,皇上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京城里远不止夏乐琰一人想要知道。这一夜,京中的官员们大都无眠,但心境却是截然不同。李阁老派的官员们额手相庆,甚至于涕泪俱下,但刘瑾派的中坚干将,却无一不是面若死灰,还有些心志坚强的在打点家产,安排后事,更多的连这样的事都做不了了,只是干坐着望着烛火,在心中自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当今圣上朱厚照,正坐在桌边沉思着,他身边赫然便是刘瑾的尸身,在昏暗的烛光下,老太监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而朱厚照却似乎并不在意,他那白皙修长的五指,正平平展开,压住了一张纸。
张永低眉顺眼地踏进了水云榭里,胆怯地望着朱厚照的侧脸,小皇帝有一张极为清俊的容颜,而此刻,这张脸却像是木制面具,呆板得简直有些失真。他吞了口唾沫,轻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回去安歇。
102、我恨我爱你
”
说到这皇后娘娘四个字时,他的语气里,不期然就带上了一分连张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但,这一丝一闪而过的情绪,又如何能瞒得过朱厚照?他垂下眸子,自失地笑了笑,轻声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奇女子。”说着,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凑在火上烧了,起身道,“刘瑾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娘娘乃是替天行道,是为朕查漏补缺,这事儿,要赏,还要重重的赏。”
这个基调定了下来,张永便放松了,到底乐琰与他有些渊源,他也不愿看见乐琰倒霉的,朱厚照这么说,那就是在官面上把整件事的基本论点敲砖钉脚了。皇后不是不守妇道,不是干涉朝政,乃是替天行道,纠正夫君的错误,乃是一代贤后,并非祸国妖姬——这人嘴一张皮,怎么说也都是有道理的,张永之前怕的,就是朱厚照沉思了半日,得出的结论却是与这个结果完全相反,那皇后可就是全盘皆输了。
他陪着小心,轻声道,“是,该怎么赏,还得皇上与娘娘商议,娘娘贵为皇后,富有四海,想必也不会在乎那些俗物……只要皇上您的心意到了,怎么都是重赏。”
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朱厚照,乐琰乃是皇后,本来与刘瑾并无矛盾,而完全是出自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方才出手斗了刘瑾,朱厚照又笑了笑,淡淡地道,“我知道。”说着,两人出了水云榭,早有人候在外头为朱厚照点灯,张永把朱厚照送上小船,看着他到了岸边,方才擦了一把冷汗,回头变了脸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船连成一线,做个浮桥出来,将刘公公的尸身好好的运送出去?”众人忙应了,张永自己也上了艘小船,这才出宫回家,自有僚属上来问消息。
当着这些人的面,他并不曾多说什么,直到进了内堂,与谷大用打了个照面,张永方才动容道,“老谷,怎么深夜上门?是又出了什么事?”
“那也没有,就是想和你喝喝酒,唠唠嗑。”谷大用面色阴霾,张永愣了愣,打了个哈哈,笑道,“好,我也正说着,咱们哥俩好久没摸着酒杯谈谈心了。”
两人分宾主坐了,将送来的酒菜吃了几口,谷大用便住了筷子,心事重重地沉吟起来,张永与他近几年常常一同进出宫闱,也算是晓得些谷大用的脾气,不多说话,只等谷大用回了神,才道,“老谷在想什么,这么用心?”
“据说好些百姓,都在屋外为娘娘设了香烛遥遥的参拜呢,直是把娘娘当神仙看待了。”芳华的相好高顺,往日便是往来与锦衣卫与豹房传递消息的,这么大的事出来了,锦衣卫自然不会不关注,高顺得了这些消息,忙就乘夜进宫告诉了芳华,为的就是叫乐琰开心些,免得过于抑郁伤了胎儿。芳华对他的用意,自然是心领神会,见乐琰叹息,便忙柔声在帐外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