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对父亲没有任何记忆,但是原身对于江鹤年的那种孺慕之情,她能感同身受。
江鹤年看到儿女进来,懒洋洋问:“采薇,你身子好些了吗?”
采薇回:“已经好了。”
江鹤年说:“要是你姐姐像你一样乖巧懂事,那我就不用发愁了。”
青竹不满道:“爸爸,既然二姐不想嫁给那个谢三公子,你何必要bi迫他?难不成不和谢家联姻,咱们就吃不起饭么?”
江家四少虽然顽劣任性,但同异母的二姐感情很好,对于江鹤年要将文茵嫁给未曾蒙面的谢三公子,也十分不满。上回文茵逃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只不过最后也是因为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盟,才导致文茵的逃跑计划破产。
江鹤年用烟枪轻敲了敲案板,斥道:“你懂什么?!虽然咱们江家有钱,但目下时局这么乱,要保住咱们的金饭碗,还得靠枪杆子才行。你要再伙同文茵胡闹,我饶不了你。”语气虽然带着点不满,但其间的怒意和威慑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可见他对自己这个顽劣的儿子,溺爱至极。
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兄妹俩担心二姐,怕她所嫁非人。我先前已经见过那谢三公子一面,那真的是一位才貌双全的青年,也并无恶习,配你们二姐绰绰有余。”
采薇想起早前文茵的话,道:“可我听说他很风流,曾经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还曾和一位前清小王爷抢女人,开枪将人打成重伤。”
江鹤年不以为然:“男子有几个不风流的?敢和小王爷抢女人,那说明有血性,不是个孬种。”
采薇知道他说不通,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太太,道:“妈妈,你就舍得将二姐嫁给这样的人家?”
江太太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张玉盘般的脸,生得很是富态,此时她坐在榻上,上身穿一件紫色镶金边的宽袖褂子,裤脚下的三寸金莲,垂落在空中。
江太太温和地笑:“你父亲说得对,男人哪有不风流的?只要他敬重体恤妻子,就足够了。谢家如今是上海的主人,文茵能嫁给这样的家庭,是她的体面和福气。难不成她还想嫁给穷学生过日子?”
江太太是苏州绸缎商人的大家闺秀,识过字,读过书,只不过读得都是《女训》《女戒》之类的文章,所接受的教育,无非就是如何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好太太。所以她以夫为天,不嫉不妒,对于从未得到丈夫真情实意的爱这件事,也毫不在意,并对丈夫心爱女人的一双儿女视如己出,以体现自己作为正妻的大度。只要丈夫敬重她体恤她,在家中维护她作为正妻嫡母的体面,她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且成功的太太。
对于丈夫要将亲生女儿嫁给谢家三公子,她是打心眼里乐见其成,毕竟对于江家来说,这门亲事,绝对是高攀了。
她甚至不明白,文茵为何如此反对这件事。女子嫁人,两千年来不都是这样么?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己在嫁入江家之前,也只和江鹤年远远见过两回,一句话都没说过。至于女儿心心念的留学,她更是费解,一个女孩子最终是要嫁人生儿育女,读那么多书也倒罢了,还漂洋过海去洋人的国家,这简直是疯狂?往常因为丈夫支持,她没说过反对,如今却是松了口气。
江鹤年附和太太的话:“可不是么?文茵那孩子我还不清楚?就嘴巴嚷嚷得厉害,要真叫她去过苦日子,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青竹愤愤道:“可现在都民国了,自由恋爱都已经兴起,你bi迫姐姐一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丘八,这是一个自诩开明的父亲,做出的事么?”
江鹤年把烟嘴从口中拿开,朝儿子啐了一声,道:“谢家是正儿八经的簪缨世家,往上几代都是做官的。谢三公子若是丘八,你这个江家四少爷,那就是个正儿八经上海滩小瘪三。”
采薇和江太太都被这话逗笑,采薇说:“四哥说得没错,二姐和那位谢三公子都不认识,按着姐姐的性格,肯定是不愿意的。”
江鹤年道:“所以下个月礼查饭店的谢家宴会,让文茵和谢三公子先认识认识。正因为现在已经是民国,这婚事才没先定下,要是退回几十年前,男女dong房第一次见面也是常事。”
说着抻了抻腰杆,采薇赶紧上前,捏起拳头,在父亲后背轻轻捶了捶,顺势道:“爸爸,那要是二姐见过那位谢三公子,也不喜欢不想嫁呢?”
江鹤年被爱女捶得舒坦,闭着眼睛慵懒道:“这事儿可由不得她。”说着,想起什么忙似的,睇她一眼,“你可别学你四哥帮她胡闹,若是再让她离家出走一回,我饶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