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期闭了闭眼,道:“汝所言之人便是谢衣?”

他的直言让姬偃微微点了下头。

姬偃道:“纵观谢衣这一生,当真是没有虚掷一日。穷尽毕生所学造福无数生灵,又以自身之道温暖人心。对待自己的弟子,亦师亦友,只可惜……他所留给无异的时间却是那么短暂。对待沈夜,他的师尊,亦父亦友,叹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背弃过沈夜第二次。禺期,我到现在还记得,在那幽幽的huáng泉路上,他为了故人,手持一把伞,静静地候在那儿,只为替他遮挡那漫天飞舞且寒冰刺骨的雨水。而为了无异,在他离世之后,生怕那孩子走上歧途,折返huáng泉之路,为他点亮了一盏心灯,驱散了那孩子心中最无尽的黑暗。”说着,她直起背脊,眺望着亭子外的huáng昏,道:“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多人的结局,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好,是坏,全然未知。前途茫茫,有时候我会怕,怕我所执着的到最后如泡沫幻影,一碰就散。唯有想起谢衣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所动摇的才会转化为坚定,让我不再迷茫……”

禺期眉头微蹙,道:“于汝而言,太子长琴在汝心中,到底是何位置?”这是禺期头一次想好好问姬偃,她到底把太子长琴当成了什么?孩子,宠物,朋友,还是一个让她想要携手共生的伴侣……

调整坐姿,将一只手掌朝上摊开在案几上,姬偃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那淡得几乎连纹路都不清晰的手掌心,低声道:“我已不知对他的执着是责任还是所谓的爱……可我知道,若是他不在了,我这里便死了。”她说这话时,摊开的掌心抬起,贴上胸口处,继续道:“唯有他在,我这里才能跳动。”

“他是……唯一……唯一可以让我这里跳动起来的人……”

“我为他舍了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世界。往后的人生,我愿伴他左右,陪他每一世,陪他青丝变白发……直到有一天,我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为止……”

姬偃的回答是禺期不曾料到的答案,他深深地看着她,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

能得一人如此,纵使身陷落难之境又如何?倒是有点羡慕他。

“汝知晓如此多之事?为何不帮帮他呢?”禺期收敛心绪,接着问道。

而禺期所指的他则是谢衣。

姬偃直视着禺期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知晓和改变终究不同。我是知晓,可我无力改变。禺期,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此生我只想改变一人之命。其他人的,我有心而余力不足。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不想去帮忙更改。说我自私也罢,说我伪善也好,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只要长琴一人懂我就可以了。”

“再者,你觉得这天命真是我能更改的?抑或,禺期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禺期听罢,半晌,才淡淡一笑道:“如此,是否安心?太子长琴。”语音才落,一只小黑猫便从亭子外跳了进来。

原来,它一直在外头听着姬偃和禺期的对话。

朝它看过去,姬偃闷了片刻,却还是朝它伸出手,道:“过来。”

长琴看着那只手,迟疑了片刻,方才踏步走过去。来到姬偃面前,将自己的爪子放在她伸出来的手掌心上,白皙的掌心间有一些薄薄的茧子,可就算如此,她的手掌心还是那般白皙柔腻,与长琴的黑色爪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喵。”它轻轻叫了一声。

握住它的爪子,软软的,小小的,只要稍稍用力,姬偃就可把它的爪子捏裂。“你对我竟然有了不安之心?就因为那天吗?”

长琴垂着脑袋,耳朵也有些耷拉着,可它却没有回答姬偃的话。

“何时,你竟会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长琴的脑袋动了动,半晌,它微微抬头与姬偃直视。看着它的眼睛,姬偃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之色。“我知你历经数千年的渡魂,人间世情早让你看透,也让你绝望。你怕我会跟其他人一样,是也不是?”

“能够不后悔,不低头,即便重来一遭,他依旧会如此抉择。纵然,他比谁都清楚天道所定,命数难改,却也依然在这人世艰难辗转,为了一丝希望而以一己之力抗争着,尽力去与天周旋,无愧这短暂的一生。”说到这里,姬偃轻叹一声道:“我能如此执着,多半是学了他,能像他这样,敢于与天抗争,即便知晓结局难改,却也还是尽力一搏,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