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忙道:“这可不成,爷吩咐了……”
贾环打断道:“我二哥在前面呢,我去和他说说话儿……”
见他还要再说,又道:“你还怕我给人拐跑了不成?放心,四哥不会怪你的,他自己还拿我没法子呢。”
也不等车夫再回话,直接跳下马车,钻到了人群中去了。
车夫望向他离去的方向,果然看见贾宝玉正站在旁观的人群中看着那队人马发愣,便放下了心事,调转马车回府。
贾宝玉一改以往只爱穿鲜亮衣服的旧习,穿了件素色的衣衫,神色间显出几分落寞。
贾环上前道:“二哥。”
“是环儿啊。”贾宝玉回头看见他,勉强回之一笑。
“这是在做什么?好热闹啊!二哥今儿怎的不在府里念书?”听贾政说,贾宝玉最近念书勤奋的很,连杜先生都赞不绝口。
“杜先生放了我半日假,让我来看看热闹,”贾宝玉嗤笑一声,道:“果然是热闹的很……热闹的很……”
低低吟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好没意思……”
贾环见他神色恍惚,说的又是这样的话,不由皱眉冷哼道:“二哥果然超脱,既二哥想的如此通透,何不寻一清净地,自埋枯骨,省的活一日,便要耗一日的钱粮,父亲便要辛苦养你一日。”之前是不通俗物、清高自诩,好容易似乎上进些了,居然又看破红尘了……贾环是真的怒了,对贾宝玉的耐心已然告罄。
说完转身便走,冷不防被贾宝玉一把拽住手腕,道:“环儿,你当我是舍不得这幅残躯吗?若不是为了母亲大人,我……”
贾环冷冷道:“母亲到最后不是也是一副枯骨吗?怎么二哥反而放不下了?”
贾宝玉一噎,道:“我……”
贾环冷冷道:“我在外面,二哥这样的人见得多了,家里有权有势的,自幼凤凰一般的给人捧着,一旦有了变故,没人这般宠着了,便称是看破了世态炎凉,抛妻弃子,一走了之……委实让人齿冷!‘当年笏满床’,若非数十年寒窗苦读,抑或浴血疆场,凭空哪里来的笏满床?‘陋室空堂’,非有不肖子只顾贪恋享受前人搏来的富贵荣华,又怎会成‘陋室空堂’?二哥你长到如今,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靠着前人恩泽,靠着父亲辛劳,过着旁人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富贵日子,却说好没意思……倒真是没意思的很。”
说话间,那队人马已然走完,贾环摔开手,跟在队尾,向府里走去,这才发现那些人走的方向却是宁国府。
贾环终于明白了贾宝玉感叹从何而来,原来是宁国府的新主人到了……错了,现在也不是宁国府,而是倪府了。
贾环看着府前的两个大字,也有些恍惚起来,想当初他刚回府,正赶上秦可卿之死,那个时候的宁国府,何等风光无限……
轻叹一声,贾环转头对身边的贾宝玉道:“二哥,你知道吗?父亲和母亲一直说我去了庄子,其实我是被送去了庙里……母亲一年送去一百两银子的花用,这些银子连我一个月的药钱都不够……”
贾宝玉瞪大了眼:“啊?”
“洗衣叠被,砍柴做饭……这些事我都做的熟的很,可我从来没有觉得没意思过……”贾环道:“年前府里还的欠款里,有十多万两是我的,我在小汤山还有一座温泉庄子,值二十万两银子……这些东西,不是谁留给我的,而是我自己挣得的。二哥,不要总感叹世事无常,这世上更多的是福祸自招。你看着这宁国府烟消云散,只觉伤感,却不知百姓却道‘皇上圣明’,却道‘早该有今日’……”
贾环摇头失笑,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二哥你是被老祖宗惯坏了,惯的以为这荣华富贵是合该给你的一样……难道谁前世欠了你的不成?难道要父亲七八十岁高龄的时候,还来供养你不成?二哥要出家也好,要自裁也罢,还请早些,也好让父亲早清闲一日,切莫等到我们荣国府风光不再的时候再去看破红尘,那可真是要笑掉我的大牙了。”
不再和贾宝玉多说,转身进了荣国府。
当晚在府里住了一日,各个院子都去转了转,毕竟已经快两个月未曾回府了。一个一个院子转下来,寒暄加送礼,便去了半日。
自然也见了黛玉,黛玉因手里有自己的产业,又封了乡君,有嬷嬷教导,贾母和贾政的疼爱,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尽,再不似之前伤春悲秋动辄落泪的模样。虽仍是袅袅婷婷,但眉宇间的自信从容,却给她更添了一份光彩。贾环看了她的模样,放下心来,要知道她是要嫁皇子的,便是胤禩不纳妾侍,他的妻子也要主持中馈,管好大一家子的人,可不是只懂得写诗作画的人能胜任的,黛玉这个样子,是最好也不过了。
车夫忙道:“这可不成,爷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