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端了药碗来,贾环见她执了浅浅的小勺来喂,就着吃了一口,苦的他只皱眉,便有小丫头捡了一颗蜜饯递过来,贾环皱眉道:“这样吃法,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一把将药碗端了过来,一气喝完,从目瞪口呆的小丫头手里抢了水漱了口,却将蜜饯推到一边:“我不爱吃那个。”

贾政等为他收拾的人退了出去才进来,对看见他要起身的贾环道:“躺着吧,环儿今日气色不错。”

贾环默然。

他以为知道了和尚死亡的真相,他会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但事实上他昨夜睡的比任何一日都要沉。

贾环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病,随时会死去的、绝对活不到成年的病,所以他虽活着,却活的很无谓,初时只觉得老和尚寂寞,能陪他一日是一日,待老和尚死了,又因了老和尚的遗言,才回到贾府。这样百无聊赖的活在,多活一日,就赚一日,便是死了,也是无所谓的,至于活的怎么样,他也并不在意。

老和尚待他好,他愿意为了和尚活着,愿意听和尚的话去报答贾府,可是,当知道和尚连命都搭给他的时候,他先是觉得这生命沉重的难以承受,当他终于撑过来的时候,反而释然了。

和尚,牺牲了他的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吧?

想明白了这一切,贾环反而放开了,那股被他压抑了多年的天性便显露了出来,路出几分任性和肆意,整个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若换了往日,无论多苦的药,也是面不改色的吞了,再不喜欢蜜饯,最多不过摇头拒绝,万万不会说出“我不爱吃这个”的话来。

贾政在他床边坐下,道:“晚上睡的可好?”

贾环原本对贾政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昨夜若不是贾政那一耳光,或许他真的已经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太清楚,但总是知道贾政是在为自己出头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了名为父爱的东西,无论如何坚强的孩子,总是希望希望有个像山一般高大强壮的的父亲让自己依靠的。尤其今日醒来,对他来说恍如新生,第一眼看见的至亲又是贾政,贾政在他心中的地位便忽然间不同了起来。

“不好,”贾环脱口道:“吵的很,又乱做梦。”

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撒娇几分任性,说完自己都愣了。

贾环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父爱,贾政又何尝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女的娇痴任性,他另外几个儿女,在他面前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何时有过这样随意任性的时刻,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却出奇的没有感觉不悦,道:“我已经和你母亲说过了,让他们一家子快快搬出去,到时便不怕了。”

贾环正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嗯了一声便低头不语,耳中却传来贾政带着些暗哑的声音:“……这些年,在……寺里……过的可好?”

便有一股酸意从鼻子直冲眼角,贾环难堪的撇开了头,说了一个“好”,这一声好字,气出来,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半日也吐不出来。

这半个好字却让贾政的眼圈都有些红了,贾环离家八年,回来也有十多日了,这一声问候,似乎来的太晚太晚了……

见贾环低了头,贾政叹了一声,道:“……说说吧。”

贾环沉默了许久,声音低低的轻轻的,道:“刚去寺里的时候,我还小,只恍惚记得似乎是自己坚持去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寺里冷,床很硬,被子很薄,只有馒头咸菜吃,也没有丫头……我以为家里很快就会来接我,可是我等啊等啊……逢年过节的时候,别的孩子,哪怕出家的,除了孤儿,总有人送几双布鞋,几个馒头,几块糕点……我以为我也会有,坐在门槛上,从日出等到日落……”

耳中听到一声闷响,贾环抬头,发现是贾政失态下一掌拍在了床沿上,便住口不说。

贾政只觉得气闷之极,当初的事他记得清楚,那时贾环才方五岁,被王夫人唤去抄了几日经文便吵着要去庙里,自己一气之下,又被王夫人说动,便派人送了他去,当时怎就没有想到,他才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让他去寺里受几日清苦,怕早就悔了,竟就没想过将他接回来……想着那五岁瘦弱的孩子坐在门槛上的模样,顿时眼眶都湿润了。

贾环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差不多够了,人说升米恩,斗米仇,内疚也是这样,适当的内疚可以让人想尽力弥补,多了的话只怕连看都不想看到那个人了,换了语气道:“不过有大和尚对我好,大和尚跟人说我是他的俗家侄孙,庙里的师傅都很照顾我,可是我总是犯病,大和尚自己会开方子,可是药很贵,不到一年就花了上千两的银子,大和尚的私房都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总不能用庙里的银子,……大和尚说我的病一因七情,二因酷暑严寒,便教我调节情绪之法,夏天带我去山里住,冬天去找温泉,气候好的时候,就去采药,用不了的便换成银子买药用……一年一年的,便也到了现在。”

不多时端了药碗来,贾环见她执了浅浅的小勺来喂,就着吃了一口,苦的他只皱眉,便有小丫头捡了一颗蜜饯递过来,贾环皱眉道:“这样吃法,要吃到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