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也乐得一人独寝,只是到了半夜时,却有吱吱咯咯的声音从隔邻传来,又夹着秦钟难耐的喘息娇吟:“啊!啊……好人儿……慢些儿……好人儿,这次依了你,下次好歹也让我一次……哦啊……慢些儿,要死人了……好人儿,你也疼我一疼……”

宝玉的低喘带着调笑:“难道这番还不够你受用么?”

秦钟啊的一声大力呻吟起来,声音中带上了低泣:“好人儿……且饶了我这一遭儿……实实的受不住了……啊……啊啊……”

贾环先是捂了头,但秦钟的呻吟一浪高过一浪,委实忍受不住,拿了烛台,在墙壁上当当敲了两下,里面的声音霎时顿住。

贾环将烛台放下,清声吟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念的是陶渊明挽歌中的第三首,本是以亡人视角写了,“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是说人死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把尸体托付给大自然,化做一抔泥土,显示陶翁何等豁达的胸襟。

但贾环却将它在送灵之日念出来,显得鬼气森森,尤其那一句“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让秦钟在心虚之余,仿佛听到秦可卿从棺中站了起来,幽幽叹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顿时便是一身冷汗。

贾宝玉亦瞬间想起袅娜风流,可亲可敬的秦可卿来,当初听闻秦可卿的死讯时,还曾激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如今却在替她送灵之时,在俺里和她弟弟做这等之事,顿时也是又愧又羞。

他们这边又怒又怕又羞又愧,贾环却全然不理,见对面房中终于消停,躺下便睡。

第二日起身时,贾环见二人眼圈红红的,也假作不知,又有贾母王夫人打了人来看宝玉,又命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贾宝玉尚未玩的尽性,原是要再住一日的,但此刻却没了心情,便闷闷上马回城。

他见贾环神色冷淡,有心要解释几句,那边秦钟却又骑了马,离贾环的马车远远的,他担心秦钟昨日受了委屈,心中不自在,忙驾了马,跟在秦钟后面照看。

好容易到了府,贾宝玉去送秦钟,贾环一人向院子走去,不多时却听贾宝玉在身后唤道:“环儿,环儿,且等我一等……”

贾环停下,等贾宝玉气喘吁吁追上来,将身后的从人使得远远的,问道:“二哥有何事?”

宝玉张开却又顿住,他一心要替秦钟解释一二,将贾环追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停了停道:“过了今日,鲸卿(秦钟表字)也要同我们一同进学,他生的柔弱娟秀,性子却是再好也没有的,日后我们一同进学……”

贾环打断道:“二哥不用说了,二哥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儿吧!”

贾宝玉大急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便是你不喜欢鲸卿,也与我们之间不相干,大不了各交各就是。”

贾环淡淡道:“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二哥眼里的人,以容貌丑美而分,弟弟却是不同,如秦钟这般寡廉鲜耻之人,便是生的天下第一美貌,我看他也如粪池中的蛆虫一般恶心,二哥整日与这种人为伍,我闻着也臭不可闻,二哥若是当真疼惜我,便远着我些儿吧!”

转身不顾而去,独留下呆愣的贾宝玉。

贾环如何不知道这话恐怕大大的得罪了贾宝玉,若是让王夫人之流知道了,更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但他当初回府,原是应了大和尚的话,要报贾府的生养之恩,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贾府竟糜烂自此,虽然他看见的,虽然他不过看了冰山一角:刻薄寡恩的王夫人,生活在自己的梦中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奢侈的令人咂舌的葬礼,还有肮脏污秽的家学……这一切,让他对这贾府的印象坏到了极点,一天都不愿多呆,恨不得当即带了赵姨娘便走。

但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赵姨娘愿不愿意,他还有个父亲贾政,在贾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贾府出事,他绝跑不了,而这般肮脏奢华不懂得收敛的贾府,怎么可能不出事?

这样的认知让贾环心中烦闷不已,贾宝玉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而且他说的也是真心话,如秦钟这等人,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到了安歇时,因庵中狭小,只得三间房,王熙凤独用一间,原本安排贾环和秦钟一间,贾宝玉却道贾环年小体弱,恐挤坏了他,主动与秦钟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