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亭子建在假山上,视线开阔,道路却颇有点曲折,林楠从侧面缓步靠近的时候,竟没什么人看见,倒是听见里面的高谈阔论,声音极耳熟:“……算什么玩意儿,不过能写几句歪诗,便不把天下人看在眼里,先给人在众人面前罚跪,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现如今连差事也没了,还有脸摆出一副清高出尘的样儿来,那副穷酸样儿,连我看了都寒碜……”
“便是穷酸,也总比有些人仗着出身在人前嚣张狂妄,对上却一味攀附阿谀来的强!”少年不忿的声音响起,林楠抚额,这宝玉,他是该感谢他的维护,还是头疼他招惹麻烦的本事?现在的贾府,拿什么和风头正盛的张家较劲呢?倒要他来收拾烂摊子。
果然先前说话的张瀚神色一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冷道:“却不知宝二爷口中的有些人指的是谁呢?”
宝玉也起身,正待开口,一旁王仁笑着拉张瀚坐下,道:“张兄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呢,宝玉不过就是论事罢了,哪里就针对了谁呢?”
张瀚阴骘的看了宝玉一眼,慢慢坐下,他可以不顾贾家,但是王仁的面子却是要给的,王子腾掌着京城附近的兵马,现如今谁不卖他几分脸面?王仁虽未曾进宫给哪位皇子做伴读,却不是因为身份不够,而是为了避嫌。
见张瀚依言坐下,王仁笑道:“不过是误会罢了,张兄莫要放在心上。宝玉,你看你怎么做的主人?没见张兄面前的杯子都空了麽?快来给张兄满上。”
这却是要宝玉斟酒赔罪了。
王仁说着一招手,自有下人将酒壶奉到宝玉身前。
宝玉脸涨得通红,他也不是真傻,只是见不得有人这么编排林楠,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但也并未觉得自己说的便是错的,这般让他斟酒认错,他如何肯?
正进退两难时,忽然听见“笃笃笃”三声,仿似敲门声响起。
这里分明是凉亭,哪里来的敲门声?
亭中众人一愣之后,循声望去,却见一旁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袍少年,生的秀逸绝伦,玉带束腰,宽袖垂地,此番临风而立,直若仙人,这般闲闲的站在道旁,周身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在悠然,仿佛等下一阵风吹来时,便将乘风归去一般,委实让人心仪。
被这少年一身出尘的气质所慑,一时间无人说话,倒是宝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喜叫了一声:“表哥。”
王仁亦笑道:“是林兄弟来了啊?你到哪里躲清静去了,倒让我好找,快,快来坐。”
主动挪身,让了一个空位出来。
少年中有与林楠不相识的人顿时一愣,这帮人中,就数王仁和张瀚身份最高,自然以这两人马首是瞻,方才张瀚说了不少林楠的闲话,其余人也随声附和,他们便只当林楠果然是个不识时务的穷酸少年,可是眼前的少年,周身哪里来的半点穷酸气?衣饰看起来虽简单,却在细处透着万般精致,那腰上垂着的美玉,手中用来敲击山石提醒众人他的到来的折扇,哪一样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更让人吃惊的却是向来目中无人的王仁,竟会主动起身让座,态度在亲热中还隐隐带了几分期待,便有人忍不住望向张瀚,却见张瀚的脸色极精彩,似笑不愿笑,似怒不敢怒,手将杯子握的很紧。
林楠缓步从一侧绕进亭子,轻笑道:“你们在这里逍遥也不叫我一声,倒说我躲清静去了。”
晃晃手中的酒杯,从宝玉身边经过时,顺手捞了酒壶,挥手令那小厮退下,走到王仁身边坐下,先给他添了酒,又给自己斟满,笑道:“正四处寻酒,见你们这里热闹,便来讨杯酒喝,想不到竟多是熟人。”
除了宝玉、王仁等三个是熟人外,尚有两个是先前认识的,只有五六个尚是初次见面。
林楠也不问他们的来历,替张瀚也满上,又将桌上空着的杯子都斟满,抬眼却见宝玉还杵在那里,笑笑从怀里掏了一方印坯来,扔给宝玉,道:“前儿有人送了一个小玩意儿,给你拿去寻人刻了闲章来玩,只是莫要给舅舅看见了。”
宝玉接住,眼睛一亮:“田黄?”
林楠嗯了一声,哀叹道:“我想着舅舅大喜,除了公中的东西,也该有所表示才对,便拿这个来讨舅舅欢心,谁知反而自找没趣,被好一顿骂,说我奢靡挥霍、玩物丧志……天知道我玩刻章,用的都是青田石,哪舍得用这个?真是好不冤枉!”
众人不由失笑。
宝玉把玩了一阵,又怏怏的递了回来,道:“表哥若真心疼我,倒不如用青田石替我刻个章子,这玩意儿,我如何敢拿?前儿三妹妹给我用丝绸做了双鞋,便被父亲好一顿说,若是知道我玩这个,非得上棍子不可。”
因亭子建在假山上,视线开阔,道路却颇有点曲折,林楠从侧面缓步靠近的时候,竟没什么人看见,倒是听见里面的高谈阔论,声音极耳熟:“……算什么玩意儿,不过能写几句歪诗,便不把天下人看在眼里,先给人在众人面前罚跪,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现如今连差事也没了,还有脸摆出一副清高出尘的样儿来,那副穷酸样儿,连我看了都寒碜……”